“太子的幽閉延長了。”打從昨晚起消失不見,連晚飯都沒同他們一起吃的寒氏月第二天一大早才重新冒頭,上來就是這句話。
彼時眾人正在大堂用早點,聞言面色紛呈,卻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聽見似的,沒有一人多嘴。
沈相夷暗暗看了凌蕭一眼,在他腦中說道:“怎么,不擔(dān)心嗎?”
經(jīng)過上一次,凌蕭已經(jīng)熟悉了這種詭異的通靈之術(shù),也在心中淡淡道:“擔(dān)心什么?”
“江國的局勢貌似不太穩(wěn)定啊。”沈相夷意味深長道。
凌蕭看了看他,從他微紅的瞳孔中讀到一絲隱約的危險,也不知是被他引導(dǎo)的還是如何,不由就想起了那句預(yù)言:七甲覆,南北合,紅雨落,萬物僵。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吧?”沈相夷的聲音又傳來。
“嗯。”凌蕭淡淡地應(yīng)了句。
“雖然我本人并不相信什么預(yù)言,但似乎這個預(yù)言有些與眾不同。”沈相夷道。
凌蕭有些心煩,不耐道:“你自己不就能占星嗎?何必?zé)o端猜測,自己占卜一卦不就好了?”
“嗯?”沈相夷偷偷瞅了他一眼,“蕭蕭啊蕭蕭,還說你沒有覬覦本國師的通神之力,是不是早就想讓本國師幫你算一卦了?”
凌蕭重重地出了口氣:“無聊。”
“嘿嘿,”沈相夷一慣的沒臉沒皮,把嫌棄當表揚,“不過本國師的占星術(shù)可不是你腦子里那些算卦占卜的小兒科。”
“自吹自擂。”凌蕭道。
“哼,就當我是自吹自擂吧。”沈相夷難得沒有跳腳,“難得糊涂,有些事知道得少一點對你我都好。”
凌蕭沒理他,沈相夷也沉寂了下去,似乎沉浸在享受美食的樂趣里。不多時,凌蕭腦中又傳來那種輕微的震顫感,然后頭皮發(fā)麻的感覺消失了,世界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清凈。
過了一會兒,大家差不多都用好了,寒氏月打頭,眾人收拾好各自的行李便繼續(xù)上路。此后的路程都不能再用車馬,阿玥找來了十幾個腳夫,這些人都是本地的土著,慣常背負重物,又想趁年輕多賺點銀錢,所以每人身上都掛了至少三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行嗎?”翁吉奴打眼看了看,抬起拐棍在一個大包袱上點了點,對那腳夫笑道。
“行!保準行!”那腳夫雙眼放光,這次他們給出的酬勞格外高,干上這一趟,起碼半年不用再接活了,那可不是咋著都行。
“嗯,”翁吉奴笑了笑,又囑咐了一句,“去東陵的路可不好走,別逞強。”
“前面都準備好了。”這時阿玥走了過來,“湛盧哥哥,親王和國師都上了步輦。師父您腿腳不便,也請上輦吧。”
“嗯。”翁吉奴手搭涼棚,逆著刺目的日光向前方張了張,“很好,那就啟程吧!”
腳夫加上轎夫,還有一支十人的帶刀小隊,充當向?qū)Ш妥o衛(wèi),再加上凌蕭二人和一眾東陵人,一行長長的隊伍在阿玥清脆的號令下開拔,如此一走就是十余日。
一開始還好,與普通登山的區(qū)別不大,只不過山路上多了些暗坑和滾石,馬匹體重過大,一不小心會失足掉下去,所以才要棄馬步行。但一路都是上坡,到了一定的高度以后,空氣變得稀薄,氣溫也急劇下降,路邊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零零碎碎的冰碴。
一晚扎營后,翁吉奴吃力地拄著拐杖走到凌蕭和沈相夷身邊,指著前方黑黢黢的碩大山體道:“國師請看,前方不遠處就是咱們即將攀登的第一個雪峰。希望上天垂憐,屆時能給我們一個好天氣。”
“這種事還要等著上天垂憐?”沈相夷語氣不善,“老天那么忙,哪有功夫管你們這些蟻民?有時間祈求上蒼,不如自己漲漲本事,學(xué)學(xué)看天象不好嗎?”
“這......”翁吉奴有些不知所措。
凌蕭看了眼沈相夷,也微微嘆了口氣。
這一向不知怎的了,剛剛開路之時他還好好的,整日在步輦上打瞌睡,醒了就拉著他插科打諢,還是那一套逗來逗去的把戲,他也早已習(xí)以為常。
可自從三日前,他的情緒就急轉(zhuǎn)直下。不知是空氣稀薄,呼吸不暢的原因,還是過了這么些時日,他們攜帶的食物變得不再可口,總之他就像個發(fā)了情的貓,也不顧什么國師威儀了,齜著一口尖牙到處挑事生非,誰也不給好臉色。
“我看過了,明后兩日天氣尚可,再往后就不行了。要翻越雪山,明日一早就得動身。”趁著翁吉奴發(fā)愣的功夫,沈相夷又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哦,是,多謝國師指點。”翁吉奴連忙感恩戴德。
沈相夷不再理他,他便識趣地躬身告退,住著拐杖的身影一高一低,消失在火堆后明滅的光影里。
沈相夷還是站在崖邊不說話,此地寒風(fēng)透骨,他已經(jīng)裹上了厚厚的狐裘。雪白的風(fēng)毛堆砌在肩頸之上,他的臉隱在其中,蒼白得像一朵雪蓮,碎發(fā)凌亂地垂下來,遮住他的前額,他眼中的情緒變得越發(fā)捉摸不透。
一陣勁風(fēng)席卷著殘雪從崖底翻卷而上,吹得二人衣袂飛舞。凌蕭上前一步,站在上風(fēng)口處,沉聲道:“回去吧,天晚了。”
沈相夷抬眼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朗月星辰,道:“我睡不著,再陪我站一會兒。”
“好。”凌蕭沒有多言,只淡淡地應(yīng)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寒氏月走了過來,拱手致禮:“國師還不就寢嗎?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明日一早還要動身翻越雪峰。”
“你也回去。”沈相夷簡潔道。
寒氏月還要說什么,凌蕭卻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便抿了抿嘴,咽下尚未出口的話,又默默做了一禮,便轉(zhuǎn)身回了帳篷。
篝火漸漸熄了,最后只留下一簇給他們照明。凌蕭又道了一遍:“該回了,否則明日精神不好。”
可沈相夷卻道:“再等等。”
凌蕭便點點頭,不再多言。
沈相夷若有所感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了許多:“之前似乎說過很多遍了,但今晚還要再說一遍,你不要嫌我煩。”
說著,他輕輕吸了口氣:“蕭蕭,你真好,真的很好。我以前從沒嫉妒過什么人,但現(xiàn)在我有點嫉妒青阮。”
凌蕭也看了他一眼,察覺到他心緒不佳,半開玩笑道:“嫉妒你自己的后輩?”
“呵......”沈相夷自己也笑了,“是啊,這么一比較我就更不如他了,又老又丑還啰嗦。”
“越發(fā)不知所謂。”凌蕭失笑搖頭。
“是啊,不知所謂,我這一輩子便是不知所謂。”沈相夷的目光有些落寞,不知想起了什么久遠的故事。
“我并非是這個意思。”凌蕭道。
“我知道,”沈相夷也搖了搖頭,“蕭蕭,我只是脾氣差,并不是真的蠢。”
凌蕭便不知該如何作答了,靜靜地望著他的側(cè)臉,半晌,輕輕為他拂去風(fēng)毛上的一片枯葉。
沈相夷看了看被他拂過的地方,又抬頭看了看天,最后警惕地回頭看看篝火陰影里的帳篷,低聲道:“時辰到了,我要打坐,你為我護法。”
“打坐?”凌蕭有些詫異,“現(xiàn)在嗎?”
“是。”沈相夷簡短地應(yīng)了一句便不再多言,掀起披風(fēng)席地而坐,對著杳杳夜空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