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生與死

有的選擇，無關利弊，有的利弊，無關選擇。

----題記

微微。

愣。

李延禪的臉上閃過一層層不可遮掩的錯愕，他皺著眉，似乎在咀嚼陸海的話，遲疑著站在原地，竟一時不動了。

“你說的不錯，任何東西，都沒刀重要，此時此刻，真理在刀上。”

漠然如黃沙，一字一字從李延禪嘴里蹦出來，他深吸一口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陸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雙眼中的怒火和鄙夷全部消失，竟緩緩浮出一抹敬意。

抬眼，穿越空氣和濃煙，陸海緩緩舉刀，神色一如既往的鋒銳，“今天，我要走。”

挺身，抖擻骨節和肌肉，李延禪手扶腰刀，他站在原地，“今天，你走不了。”

四周如火海弄潮，赤焰翻卷宛若大浪滔天。

“噼啪噼啪”

腐朽的、酸臭的、破破爛爛的、用卑賤和恥辱搭在一起的窩棚發出刺耳爆鳴，在烈火中熊熊燃燒。

濃煙與山風拉扯糾纏，整個營地唯一還能站人的空地上殺聲震天，無論是奴工還是護衛，一個個拔刀相向，只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刺嗤嗤”

血與火交織，紅色與紅色蒸騰出白煙股股，融匯進滾熱的空氣中，變幻五百種形態，如百鬼嘲天，呼嘯嗚咽。

“踏踏”

陸海邁步，他走向李延禪，長刀之上有血珠蜿蜒滴落，灑下一路淋漓。

“踏踏”

李延禪抬腳，他走向陸海，腰間長刀還沒出鞘，沖天殺氣已經如碧海波浪，層巒澎湃不休。

目視著這兩個男人，項飛看著這兩個被滾熱的空氣燒灼拉扯變形的影子。

他咽了口口水，竟生出幾分縱赴死亦慷慨的豪邁，他張嘴，一時喃喃，“大丈夫，當如是也。”

……

李家的陷陣營是明面上的最強武裝力量，也是李家之所以能夠在玄廟鎮稱雄一方的依仗，所有兵員一律選擇與李家有親緣關系的家庭，以保證士兵的忠誠。

修煉武道和修煉魔法不同，沒什么捷徑可走，即便是最強者，也不過是比其他人更勤奮百倍，刻苦千分罷了。

作為武道基礎的淬體三重，那便更是如此。

李延禪帶領的陷陣營第一步軍都，士兵的普遍等級都在煉血境到煉髓境之間，根據戰斗能力和軍事技能的差距，這些人也會擔任不同方向的工作。

項英奇一刀劈翻一名滿臉猙獰的鐵甲護衛，身上的毛孔翕張，滾滾白煙蒸騰發散，他就像是一臺超負荷運轉的蒸汽機，身體里的線粒體不停燃燒，釋放出蘊藏在細胞深處的每一分力量。

“呼呼呼呼呼”

粗喘著，項英奇已經很久沒抓過刀了，也已經很久沒殺過人了。

他很累，累到汗如雨下，但他的腦子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掃視著從遠處不斷殺來的鐵甲護衛，又看了看手里的刀，還有剛才那個被自己砍死的護衛，以及那具年輕尸體的臉上的猙獰，微微皺眉，最終越皺越深。

“項……項大人。”

踉踉蹌蹌，一名年邁又干瘦的奴工拖著自己嶙峋的身體，他一把抓住項英奇的胳膊，滿臉驚恐。

狠狠搓一把臉，項英奇甩走臉上汗珠和污泥，他透過滾滾濃煙和漫卷的飛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這個老人，“咳咳，這該死的煙，韓老頭，你還不快跑？找我作甚？”

韓老頭正是之前在礦洞被陸海搭救的那個老奴工，此刻的他囁囁嚅嚅的抬頭，頂著滿臉的灰泥和渾濁的眼珠，苦笑道，“項大人，要是沒您在我旁邊，別說老頭子會不會燒死，就算是那些穿鐵殼子的護衛，怕也會要了老頭子的命。”

此刻，在火場之中，距離較近的李家護衛都已經被干掉了，可原計劃根本行不通，火借風勢，橫掃席卷，通往松林坡的道路已經被封鎖，乃至于整個營地都燒起來了。

此刻，只剩下一條路能往外跑，那就是往礦坑上而去的大路。

可礦坑之上，是比礦坑中更多好幾倍的護衛，要是從大路上沖上礦坑，肯定是死路一條，別說那些咬牙切齒的護衛，就算是大路兩旁的碉樓塔哨，都能活生生把所有奴工全射死。

整整一百八十名奴工，在剛才的暴亂中死傷過半，還剩下的這些人一個個紅著眼睛，悲戚戚中透露著絕望和瘋狂，咬著牙湊到項英奇身邊，如火海中的螞蟻，抱成一團。

掃了一眼四周的奴工，項英奇看著他們艱難武裝起來的身體，有人搶了護衛的刀，有人穿上了監工的皮甲，在烈焰和高溫的舔舐下汗如雨下，本能的往中間靠了又靠。

吐口氣，項英奇又看向從大路上殺過來的更多護衛，他頓覺求生無門，竟有些萬念俱灰。

“項大人，拿個主意吧。”

韓老頭咳嗽著，他緩緩道，“目前，只有大路上沒啥東西能燒，咱們……走著？”

“是啊，項大人，你給拿個主意吧，剛才俺都看見了，你砍那些護衛像殺雞一樣容易，俺聽你的。”

“沒錯！英奇，你說造反逃跑的時候，我就跟著你，現在，我跟到底，你說咋整吧？”

“英奇叔，我們不怕死！”

“對，我們不怕死！不怕死！”

將近一百個奴工圍著項英奇，他們舉手投足，他們呼嘯慷慨，雙眼中有怒火，有瘋狂，有絕望，但惟獨，沒有恐懼了。

看著這一百張布滿鮮血、汗垢、灰塵和泥沙的臉，項英奇知道，這些飽受痛苦和欺凌，就連尊嚴和底線都被翻來覆去的啃咬成爛泥的人，早就沒有恐懼，甚至忘了什么是恐懼了。

“咳咳……項大人，我們上路吧？”韓老頭咳出一口血，他在自己的干瘦干瘦的胸口上擦擦，攤開一片猩紅。

在這些人身后，李延禪殺氣如淵，在這些人旁邊，烈焰滾滾如海。

他們，只有一條路了。

看著從大路上沖將下來的鐵甲護衛，那些越來越近的金屬虎狼，項英奇重重點頭，他嗓音喑啞如沙，“我們……上路吧。”

“殺！”

足足上百名李家護衛咆哮如雷，長刀凜冽如深冬之水，腳步震撼大地，越逼越近。

“上路嘍！走嘍！”

反觀火海中的奴工們，卻像是終于找到了什么解脫的方式一般，滿臉笑意如春風，烏烏泱泱的就朝大路沖上去。

面對訓練有素的敵軍，這些衣衫襤褸的奴工根本不像是去戰斗，倒像是去送死的兩腳羊。

不，或許他們早就死了，在身為奴隸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然后像畜生一樣茍且著。

現在再死一次，像人一樣死。

活的方式無從選擇，但，死可以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