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冶大師浪跡江南，居無定所，就連最熟悉他的人，也不清楚他的行蹤。

但很顯然，千面郎君知道他在哪里。否則他就不會走得這么堅定，這么急促。

“少俠在干嘛呢？”蘇惜雪看著發(fā)呆的肖?，不經(jīng)有些奇怪。

“沒什么，沒什么，胡思亂想罷了。”肖?回過神來，憨笑道。

肖蘇二人一路追尋千面郎君的蹤跡，試圖跟上前者的步伐，但怎奈這人實在太過聰敏謹(jǐn)慎，每到一處路途的分叉口，就故布疑陣，將馬蹄印分成兩條。往往等到二人追出去甚遠(yuǎn)，才明白過來自己被誤導(dǎo)了。

好在蘇惜雪也是機智過人，著了幾次道之后便不再上當(dāng)，前行的腳程愈發(fā)堅定，若是只有肖?一人，恐怕以他的腦子早已經(jīng)偏到地圖另一端去了。

二人追了數(shù)日，已快到江州境內(nèi)，見前方是一處平平無奇的小鎮(zhèn)，便決定在此補充些干糧飲水，若是運氣好興許還能買兩匹馬換換腳力。

肖?這幾日也并沒有閑著，一有機會便向見多識廣的蘇惜雪請教當(dāng)前的江湖局勢，蘇惜雪也是對這位少年頗有好感，如此小事，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讓肖?受益匪淺。

“蘇姑娘，你說，”肖?忽然撓了撓頭，“這件事只有江湖的門派參與嗎？”

蘇惜雪有些詫異的看了看他：“這個……我倒是沒想過。”

小鎮(zhèn)看起來有些破落，人丁并不是十分興旺，二人牽著馬正在街上尋找著需要去的商鋪，忽然后方傳來一陣陣馬蹄聲。

“少俠，是西域圣教的人！”蘇惜雪見那隊人馬盡是一些喇嘛裝束的異人，不免心頭一驚。

“那怎么辦？”肖?有些緊張，悄悄擼起袖管，隨時準(zhǔn)備大干一場。

“切莫慌張，你我現(xiàn)在裝束平常，他們應(yīng)該認(rèn)不出來......”蘇惜雪四下張望，見旁邊有一個算命的攤子，連忙拉著肖?去那里坐了下來。

“兩位公子，是誰想要算一卦呢？一卦十文錢。”守攤的是一個雙眼渾濁、滿臉皺紋的老瞎子，但似乎聽力十分敏銳。

蘇惜雪從來對算卦占卜一類的事情不太相信，眼下也只是為了暫避風(fēng)頭，便沒有搭理老人。還是肖?怕露出什么引人矚目的破綻，便開口道：“是我要算。”

老瞎子點點頭，熟練地抓起面前桌子上的兩枚銅板，在手里搖了搖，然后嘩啦一聲又撒在了桌面上。他伸出手仔細(xì)地摸了摸，然后咂咂嘴道：“陰陽未分，混沌難辨，卦不成卦，卦不成卦喲......”

肖?眨眨眼看了看那兩枚銅板，只看見銅板上有用紅色染料染色的一些奇怪印記，但具體是什么意思，他實在是弄不明白。

“可否借公子左手一用？”

肖?沒有猶豫，便將自己的左手伸了出去。老瞎子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人的手，順著掌紋仔細(xì)摸索起來。

此時那隊人馬已經(jīng)走遠(yuǎn)，但蘇惜雪也是出于好奇，便沒有打斷二人的動作。

“這位公子的命數(shù)，老夫行卦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老瞎子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開口道。

“是大富大貴，還是血光之災(zāi)啊？”肖?收回手掌，笑道。

老瞎子眼角動了動，終于緩緩道：“......公子，怕是時日無多了。”

一旁的蘇惜雪本就有些不耐煩了，一聽此話，更是有些惱怒：“你這人，我們與你無冤無仇，如何平白無故的出言詛咒？少俠，我們走吧，不與這老騙子多說了！”言罷，就率先回身騎上馬背。

肖?回頭看了看蘇惜雪，又看了看老瞎子，老瞎子也側(cè)著頭對著他，神情有些落寞和無奈。

“那請問老先生，您說，我還有幾天可活？”肖?壓低了聲音，趁蘇惜雪不注意，悄然問道。

老瞎子見肖?肯追問，顯得有些高興，于是認(rèn)認(rèn)真真地掐指算了算，然后道：“最多一年。”

“可有解救之法？”

老瞎子露出為難地表情，搖搖頭嘆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天機不可露，公子請自重吧。”

肖?點了點頭，對老瞎子抱拳道：“晚輩受教了。”言罷，他留下幾兩碎銀，與蘇惜雪一起縱馬而去。

出了鎮(zhèn)子，路上忽然起了風(fēng)，在這炎炎夏日里，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蘇惜雪閉上眼，享受著這一絲涼爽，忽然聽到了一旁肖?的咳嗽聲：“少俠身體不適嗎？”

肖?捂住嘴用力地咳了咳，然后攢緊拳頭擺擺手道：“無妨，只是有些顛簸，唾沫嗆著了而已。”

蘇惜雪點了點頭，不再追問，率先馭馬向前奔馳而去。

肖?望著蘇惜雪地背影，這才緩緩攤開了手，神情復(fù)雜的看著。

手掌中心，赫然多了一抹腥紅的鮮血。

......

想必那群喇嘛是接到了風(fēng)聲，所以才如此著急的趕路。蹄印繚亂，卻出奇的一致，這無疑是肖蘇二人目前最好的向?qū)АＳ辛诉@隊人的指引，肖?和蘇惜雪都加快了速度，一路向東奔馳起來。

二人路過江州城，但因馬蹄印并未延伸至此，就沒有打算進去。

這時一輛馬車從二人跟前經(jīng)過，二人拉緊了韁繩，等待馬車先過去，卻發(fā)現(xiàn)車簾被掀開，里面坐著的二人赫然是之前收留過肖蘇二人的年輕夫婦：

“莫不是肖少俠和蘇女俠嗎？”

丈夫驚喜地打了一聲招呼。

肖?愣了一下，旋即熱情地笑道：“原來是大哥大嫂，怎么會在這里見到二位呢？”

“唉，別提了，”丈夫嘆了口氣，“岳州城城中失火，燒了將近大半的房屋，房子沒了，我只好帶著內(nèi)人去她江州的娘家人這里逃難......”

四人寒暄了幾句，就各自告別，分道揚鑣。

蘇惜雪目送著馬車進了江州城，也輕嘆了一口氣：“想不到這岳州城居然因為此事鬧出了如此大的亂子，就是苦了陳阿三大哥一家這樣的老百姓，無端受了牽連......”

肖?縱馬慢行，正在點頭稱是時，忽然神色一變，表情十分難看的打斷了蘇惜雪的話：“等會兒，蘇姑娘，你方才說，那位大哥叫什么來著？”

蘇惜雪并未注意到肖?神色的異常，只道是他沒有印象，便笑道：“少俠不知道很正常，那些日子你只顧著在外搜集情報，自然沒有時間與陳大哥夫婦閑聊，陳大哥啊，原本是一個小縣城的人，后來為了生計，才到了岳州......”

陳阿三......真的是他......

肖?曾無數(shù)次想要替師父尋找當(dāng)年血案的仇人，可誰曾想，居然因緣巧合之下被仇人所救，還在他家住了一個多月，無數(shù)次與他笑盈盈地打著招呼擦身而過......

這到底是緣分呢，還是天意呢？

我該怎么做？現(xiàn)在追上去一刀把他殺了還來得及......肖?在內(nèi)心里輕聲的問著自己，手中韁繩不由得捏緊，馬兒漸漸停下了腳步。

“肖少俠，怎么了？”蘇惜雪看見肖?一臉陰沉地停在原地，不免心生疑惑。

肖?垂著頭，沒有答話，久久地沉默著。

他想起了陳妻捂著懷有幾個月身孕的肚子，想起二人對視時深情又甜蜜的笑容......

他已是孤身一人，又如何忍心讓一個未出世的嬰孩失去了父親？

江湖好大，每天那么多的恩恩怨怨，要是一樁一樁地追下去，去報仇，去血債血償，去主持所謂的公道，怨生怨，仇生仇，那到時候這世上還能剩下幾人？

況且，或許陳阿三從未想過要殺自己的師父和師兄弟。懵懂少年的他，收了黃家人的錢，只是在臺上故意打了假拳而已。

當(dāng)他看見自己平日里最親密的人一個個倒在血泊里，他也很恐懼、很后悔吧？

所以他自知無顏面對莫問一家，連夜離開了平安縣城，找了個地方想要從新開始。

肖?忽然想起自己與莫問爭執(zhí)的那天，師父的眼神。

之前他不理解，只以為是單純的憤怒和癲狂，其實現(xiàn)在想來，其實師父也早已放下了吧？

肖?扭頭望向江州城城門處，馬車已經(jīng)不見了。但他似乎看見了一個人，正在遠(yuǎn)處微笑地望著他。

慈祥、釋然的眼神。

“莫非，少俠與他以前認(rèn)識？”蘇惜雪頓了頓，猜測道。

拾起一樣?xùn)|西或許很難，但是放下更難。

肖?此時已經(jīng)明白了莫問的眼神，以及后來莫問為什么沒有再去“爭”。

道理不再細(xì)說，懂得人自然懂。

不知之罪，不為罪。

無心之過，不為過。

肖?緩緩抬起頭，眸子里滿是平靜，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張開嘴，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罷了。”

二人不再停留，策馬前行。

后面的路程，肖蘇二人倒是過得有些愜意，該吃吃，該睡睡，身體和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畢竟打聽一隊招搖過市的喇嘛的去向，根本不是什么難事。

蘇惜雪找了劍鐵鋪，選了件比較趁手的細(xì)劍，盡管肖?難為情地百般推脫，她還是出資給肖?打了一副鐵四指，肖?套在手上，十分適合。

又走了十多日，肖蘇二人向打柴老叟問清了去處，終于確定那一隊喇嘛在彭蠡湖處的一戶大戶人家的宅子那里停了下來。

“咦，俺老漢活了六十多歲，也是第一次看見那么大的陣仗哩，許多不認(rèn)得的兇巴巴的人，有老有少，這幾天都往那地方竄！還封鎖了路，不讓人靠近，真是怪得很哩......”

二人拜謝過老叟，拴好了馬，便向那里躡手躡腳地摸索過去。

此時正值傍晚，四周盡是蟬鳴蛙叫，避開暑氣的蚊蟲們此時活躍起來，圍繞著二人“嗡嗡”亂飛。肖?自然是沒體驗過被蚊蟲叮咬地感覺，但他看見蘇惜雪也是這般鎮(zhèn)定自若，不免有些好奇。

“這是我娘親留下來的香囊，有兩個呢，既可提神，又避蚊蟲。”蘇惜雪從胸口掏出一個十分精致的小玩意兒，解釋道。

聞著那股十分舒心的蘭花香味，肖?不禁羨慕地笑了。

果然如老人所說，宅邸的四周都有人嚴(yán)密把守，樹杈上還有幾處暗哨，不過看服飾妝扮，明顯不是一路人。

看來除了黃龍幫和西域圣教的人，還有不少人馬也趕到了此處。

肖?和蘇惜雪藏在高處的樹叢后面，觀察著宅邸內(nèi)外的一舉一動。

“他們沒打起來，倒也稀奇。”肖?對這些人既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現(xiàn)在沒打起來，等‘龍鱗決’出世之后，可就不一定了。”蘇惜雪看著宅邸中心不斷飄出的濃煙，心道，看來已經(jīng)開始了。

但眼下四周把守嚴(yán)密，難以進入，若強行闖入，又不免打草驚蛇。況且此時這里又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高手，以肖蘇二人的修為，若是被他們?nèi)浩鸲ブ瑹o異于自尋死路。

正在二人思忖辦法的時候，忽然看見兩個喇嘛從宅邸的旁門走出，直直地鉆進了一旁的林子里，看樣子是要解手。

真乃天助我也！肖蘇二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往林子里摸去。

林子里光線更加昏暗，也沒有旁人，兩個喇嘛一邊露著腚子解著手，一邊嘰里咕嚕地交談著什么。但可惜這種西域語言肖蘇二人誰都聽不懂，不然必然能竊聽到重要的情報。

蘇惜雪剛想上前，卻被肖?攔住，示意她等一會兒。

待到兩個喇嘛放水放到一半的時候，肖?這才猛地竄出，如一只蟄伏在陰影里的獵豹，狠狠撲向其中一人。

戴著鐵四指的拳頭毫不客氣地?fù)舸蛟谀俏焕锏睾竽X勺上，被擊打地地方當(dāng)即凹陷下去一塊，那名喇嘛眼前一黑，頓時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另一名喇嘛大驚失色，轉(zhuǎn)過身面向肖?準(zhǔn)備招架，怎奈此時下面的家伙放水放得正盡興，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女菩薩正站在那里，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是應(yīng)該先動手還是先捂住下面的小家伙。

肖?躲過水柱一般的尿液，抓住機會，對著那人的下顎來了一記漂亮的勾拳，那名喇嘛哀嚎一聲，仰面倒飛了出去，和他的同伴一齊昏了過去。

“快，扒他們的衣服。”

蘇惜雪走上前，一眼就看見那名仰面倒下的喇嘛裸露的直挺挺的“東西”，頓時羞得滿面通紅。

可怎奈肖?是個直腸子，順手就扒起了離他最近的那名喇嘛的衣服，全然沒有注意到蘇惜雪的異樣。

眼下正事要緊，顧不了這么多了。蘇惜雪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上前就開始扒衣服。

那名喇嘛在昏迷中似乎有感應(yīng)，小腹收縮了一下，那“東西”頓時跳動了一下，把蘇惜雪嚇得幾乎要尖叫出聲。

好不容易換好了衣服，二人連忙把昏迷地喇嘛們拖到一旁的長草叢里。

做完了這一切，肖?長吁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雙頰蕩漾著異樣粉紅、緊咬著下唇的蘇惜雪：“蘇姑娘，你怎么了？發(fā)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