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正月初四已經打了春，天氣卻還十分寒冷，大晚上的騎著自行車去縣城，雖然不遠，可怎么說也有五十多里地。

小康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因為心里害怕，大爹叫了好幾聲他都沒有答應。

“孩子，別怕，來坐前面吧。”，大爹害怕小康坐后面摔下去自己不知道，急忙停下自行車把孩子抱到了身前的車梁上。

“冷嗎？”，他看見小康渾身打著哆嗦，更是心疼，可是也沒有辦法，這時候也找不來汽車。

大爹想了想，把自己穿的軍大衣扣子解開，把小康塞了進去，然后又扣上。

“小康，你扭過來，抱住大爹，這樣能暖和些。”。

這身軍大衣還是小康的父親留下來的，大爹身體遠遠沒有老三那么高大魁梧，穿起來很是寬松，再塞進去個孩子倒也沒有一點問題。

那時候的公路遠沒有現在好走，沒有鋪油，路上坑坑洼洼的，大爹也顧不了那么多，拼著全身的力氣，把自行車蹬的飛快，好幾次險些跌倒。

村子到縣城正好中間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坡，很是陡峭，大爹使勁的蹬著自行車歪歪扭扭的向上爬著，來到坡中間，遠遠的望見前面拐彎處一顆大樹前停著一輛綠色的吉普車，車前還站著幾個人。

這吉普車他也很熟悉，小康媽媽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坐著這輛車，小康姥爺退休后，公家給配的，平時都停在政府大院里，很少開，老人心疼女兒，每次要回家看孩子的時候才打發兒子去開車送一送，回來都要給添滿油。

來到跟前，大爹稍微頓了頓，吉普車前臉撞在樹上，已經嚴重變形，擋風玻璃碎了一地，隱約還能看到一些血跡。

“老鄉，大晚上的去哪啊？這么冷的天。”，車前站著的人看見大爹過來，打了聲招呼。

“去縣城有點急事，這是怎么了？撞車了？”。

“哎，這大正月的，出這事，真是可憐......”。

那人還待再說，懷中的小康身體突然抖了一下，大爹不敢再聽了，道了聲別，急急忙忙的蹬起自行車離開了。

小康心里更加的不安了，大爹和那人的對話他聽的清清楚楚的，想鉆出來看看車撞成什么樣了，又有一些害怕，身體忍不住的抖了一下，緊緊的抱了下大爹，這才略微感心安。

“孩子，咱們馬上到了，你媽媽一定會沒事的，不要害怕。”，嚴冬里，天寒地凍，大爹頭上卻冒著白色的熱氣，幾十里路他幾乎沒有停歇，一口氣騎到了城里。

小康抱著大爹，感覺像抱著火爐一般，倒是沒有覺得冷，只是腦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變成了木頭一般。

“他大爹，你可來了，孩子呢？”，這時外面傳來了一個急促的聲音，小康一聽正是自己的大妗，雖然見的不多，聲音還是能聽的出來的。

“來，孩子，下來吧，到醫院了。”，大爹解開大衣扣子，把小康抱了出來。

“大妗，媽媽怎么樣了？”，小康看見大妗，用力的把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往開扯了扯，急切的問道。

“小康，你要堅強一些，我這就帶你去看媽媽。”，矮小的大妗從大爹手中接過孩子，緊緊的抱住往醫院里面跑去。

到了急救室門前，大妗正想去開門，門里突然傳來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凄慘的哭聲。

“閨女啊，你還這么年輕，怎么就丟下娘走了啊？我苦命的女兒啊......”。

“姥姥？女兒？......”，小康聽到這里哪還能不明白，媽媽好像走了。

他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掙脫了大妗緊抱著自己的雙臂，跳了下來，發了瘋似的往門里沖去。

“媽媽，小康來了，你在哪呢？媽媽，你在哪呢？”。

剛進門就看見一輛擔架車被推了出來，一層白色的床單蓋在上面，看不見上面到底躺的是誰，姥姥哭著大喊著女兒，卻被身旁的人死死的拖住，不讓近前。

“媽媽，我要媽媽。”，小康多么希望躺在上面的不是自己的媽媽，他摘下帶在頭上的帽子和脖子上的圍巾，往地下一扔，嗖的一聲就朝擔架車撲去。

“快，攔住孩子，不要讓他看見。”，姥爺發現了小康，怕孩子嚇著，急忙上前拽住。

“讓我看看媽媽，她怎么了？姥爺，媽媽怎么了？”。

“孩子，你媽媽走了，聽姥爺的話，不要看了，好不？”，姥爺死死的拽住小康伸出去要揭開床單的手。

“不行，放開我，我要看看媽媽，她答應我今天回家接我的，怎么說話不算話啊？”，小康使勁的掙扎著，卻怎么也掙不開姥爺的手，心急之下張開嘴狠狠的朝姥爺的手背咬了下去。

鮮血順著姥爺的手背滴在了地下，可他就是死死的拽住小康不肯放手，用力的往自己懷里抱去。

“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吧，你媽媽命苦，你也命苦，這么大點就沒了爹媽，姥爺年紀大了，萬一哪天我也去了，誰來管你們兄弟倆呢？”，姥爺把小康緊緊的摟在懷里，用自己的臉貼住孩子的臉，口中呢喃著。

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干革命時，面對敵人瘋狂的搜捕和迫害，都沒有流過一點眼淚，此時卻已經淚流滿面。

“哇......”，憋了好久的一直沒有哭過的小康，終于哭出了聲音，他明白，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哭聲越來越大，聞者流淚，老天為何如此不公？要這么對一個幼小的孩子。

年幼喪父時他還懵懂無知，不知心痛，如今他長大了些，略微懂事，喪母之痛，痛徹心扉，無以言表。

“哇，媽媽，媽媽，我要媽媽”，小康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凄慘，哭著哭著一口氣沒有緩上來，竟然暈死過去。

“醫生呢？醫生呢？快來看看孩子。”，姥爺見小康暈了過去，心中更加焦急，萬一孩子再有什么三長兩短，他該如何向剛剛去世的女兒交待？

“老人家，別急，孩子沒事的，只是悲傷過度引起的暈厥，休息一會就好了，快抱進來讓他躺會吧”。

老人抱起孩子，對走過來想要接過小康的大兒子搖了搖頭，顫顫巍巍的向病房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