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驛站中夜遇曾念,小北就一直有些恍恍惚惚。小北知道自己,盡管自小活得有點吊兒郎當,家中對他基本是放養的態度,不過打交道的不論是老頭子,他母親甚至是后來投奔來家中的未晞,雖然都自有一副九曲心腸,但也沒有遇到向曾念這么曲折的。
這幾天閑暇中,和曾憶安閑聊,曾憶安說起她們曾家的父輩,各個都是婚姻問題讓闔族不安。曾憶安說她母親告訴她,她很有可能還有一個堂兄在世上,或許曾家也就留下他們這點血脈了。至于這個堂兄的名字是不是曾念,曾憶安倒是沒有提及,不過就小北的判斷,百分百就是曾念。
但根據小北的判斷,曾念此人殺伐決斷、機敏過人,而且還善于籌謀人心。其實如果說曾念派個什么別的姑娘來盯著小北,小北倒覺得曾念這個人是個妙人,大可結交一番,但是他居然毫不猶豫得安排曾憶安。一個人的言語可以作假,眼神是做不了假的,曾念在那晚的流出的表情分明就是對曾憶安十分有情的樣子。
再說曾憶安,其實如果不知道有曾念這么個人,小北對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姑娘是十分看重的。倒不是因為他同曾念說的那番“貌美賢淑”,雖然說貌美二字沒有問題,可“賢淑”二字,假如曾憶安都當得上這兩個字了,那恐怕天下便沒有不賢淑的女子了。
但小北自己清楚,曾憶安對他來說是不同的。她就像是江面上飄來竹籃中的嬰孩,讓小北撿到了,小北覺得自己對這個人便負有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至于曾憶安以后是回到曾念身邊,還是真的愿意待著自己身邊,小北拿不準,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想騙這個姑娘。哪怕曾憶安決定離開,小北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自私將她栓在身邊。
從驛站回來,小北知道這個事現在即便查下去也是羅生門。便打算先回去看看老頭子的情況。對于老頭子,小北很擔心他的情況,因為這個男人,小北并沒有缺失掉本應該缺失的父愛,更何況自己的生母在之后確實也同老頭子結為連理,名正言順得掌管曾府直至前年身故。
還有一處,便是小北想將這次在斯里城的發現講給老頭子聽,老頭子現在也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能夠幫助他分析事情始末的人了。再者,曾念給的艾草也需要讓未晞找藥鋪和香料的人去看看。
不過回去之前,小北還有一個事要辦——那些艾草是真的存在但是被曾念處理了,還是本就不存在,而被曾念借題發揮?
其實后一種可能性很低。小北來找艾草是想確認二十年前的事,從已經掌握的種種跡象來看,二十年前的瘟疫絕對有隱情,但曾念是不是有那個本事仿造一個段二十年前的東西,這個事情小北覺得十分有必要查證一下——曾念給的艾草和二十年前的是不是一樣。
被處理的艾草要么被燒掉,要么被丟掉。不過燒掉的可能性不大,小北自從那天去找艾草未果便一直沒有睡覺,斯里城幾乎沒人而且不大,這幾天的天氣又好,如果是燒掉的,那小北是一定會看到煙的。
但假如是被丟掉么,丟去河里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按照當初斯里城的發病情況,就是在水里下了東西,而這個東西也被加在艾草里給那些必須要滅口的人,盡管二十年了,但誰也沒有把握毒性是不是還在。因此,多半他們會把那些艾草丟到山上。
下一步,得想辦法甩掉曾憶安去山里找找,那些艾草是緊急處理的,想來應該不會扔得太遠。
甩開曾憶安,簡直不要太簡單了!按照這幾天小北的觀察,曾憶安最大的特點就是睡覺特別沉。等到子時,想來那會曾念就算派了人來盯,趁著人一般最容易犯困的時候溜出去應該不算太難。
夜探山林,甩開眼線不算是什么困難,但小北擔憂的確是夜晚山里的毒蟲蛇蟻。來的時候,小北穿過那片林子,當時沒覺得什么,事后想了想,覺得自己能全須全尾的出來,一定是他上輩子是個絕世大好人。
那片林子這二十年來,恐怕就沒什么人走過,雖然說不會遇到什么沼澤,但蛇蟲鼠蟻那一定是不少的。小北記得他來的時候抓過一條蛇,本來打算烤了烤,祭了五臟廟,只是怕招來些別的野獸,也就放了。記得那只蛇看著挺肥大,但是沒有毒。假如晚上,恰好遇到條有毒的,那他肯定得交代了。
不過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醫館里翻出的藥酒還有幾小壇子,到時先去醫館,上次找艾草時看到東街的一家有雄黃。有了這些,就算萬一真的遇到些什么毒蛇,跑掉肯定是沒什么大問題的。
次日,小北繼續佯裝著要找艾草,同曾憶安說曾府房間太多,想再去找找,怕上次有遺漏。
曾憶安想了想,說道她自從來這里,因為曾府同自己的牽絆良多,自己在曾府住過幾天,但因為屋子太多,她覺得有些害怕。不過在曾府那幾天,倒也因為好奇四處翻過,印象中到沒見到什么艾草的影子,不過再去翻翻也無妨。
對于艾草,小北覺得曾府有沒有倒在其次,假如找到了,晚上省得夜探山林也是一件好事。不過,就他判斷曾念做事,不會這么不小心。
小北對于曾府,其實真正著意的是書房和祠堂。
當年曾仕梵或許會留有札記和安素素寄給他的信,這些東西里或許有記載當時的情況,能夠佐證自己的設想。曾仕梵為人精干,也深諳為官之道,按道理他會記下來。只是,這些札記放在哪里,記在哪里,如何記的,是能全憑運氣了。
不過,反正也是為了轉移曾憶安的注意,用核查曾府做個幌子。假如真的找到些什么,就只當是老天爺可憐這幾天的辛苦罷了。
曾府位于西街,大理石的牌匾上“曾府”二字依然十分氣派,大門兩邊的石頭獅子依舊是長牙舞爪的模樣。大門虛掩著,一推便開。小北環顧了下,只見青溪瀉玉,石磴穿云,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面銜吐,遙想當年必是佳木蘢蔥,奇花爛漫?,F如今,佳木已枯,奇花慘敗。
曾憶安因為之前來過,便充做向導,領著小北逐一各屋查看不表。查了大半日,正如小北預料,一無所獲。
不過,小北在書房中到發現一本游記,這個游記的扉頁上提了兩個字并一個藏書印,那兩個字為“漸離”,印也是這兩個字。而小北的父親字為“漸離”。
小北看著這本游記發了一下楞,這本書應當是他父親送或者借給曾仕梵的。但當時那個時期,不管是送還是借一本游記確實有些耐人尋味。小北趁著曾憶安不備,將書藏到懷中。
假如書中有玄機,同老頭子一道參詳或許更穩妥。
傍晚,曾憶安弄了一尾橘皮桂味酒釀魚,小北吃得十分開心。在小北看來,曾憶安雖說看著大膽機敏,但卻十足是個大意的性子。人不傻就是太直,想做陰謀都會將陰謀變成陽謀。
同這類人相處,很舒服。
不過為了晚上夜探山林,灌倒曾憶安是要的。不過小北心里暗暗下決心,這是最后一次灌她,待出了斯里城,便同她把一切都說明。或許曾憶安會傷心,但讓她知道難受一陣子總比一直不知道的好。何況,小北也想賭一賭他同曾憶安的緣分,假如曾憶安知道了真相,還會同他在一起嗎?
今夜,月朗星稀,與佳人賞月同飲甚是相宜。曾憶安喝了幾杯便不勝酒力,時間恰恰在亥時,剛剛好。
安頓好曾憶安,小北便立刻去拿雄黃,那些雄黃雖然時間長久,但藥力未散。小北弄了一些磨成粉末,一部分倒在酒里,一部分裝了一小包藏在懷里。
隨后小北從醫館的二層摸上了屋頂,今夜的天氣不錯,薄薄的月光灑下來,不用火折子也看的很清楚。小北小心環顧四周,沒看到有人,于是貓著腰沖著山林的方向,在各家屋頂上一路疾跑。
在接近城外的時候,小北發現幾個人鬼鬼祟祟得好像在街上找什么,不過看上去這些人充其量也只是會些拳腳的莽漢,腳步虛浮,呼吸沉重。小北自認為憑自己這種半吊子收拾幾個莽漢倒不在話下,只是這幾個人應該是曾念的人,不知道是曾憶安報信還是曾念其實一直派人盯著。
想到這里,小北打了一下自己,暗暗怪自己為什么一有什么就老是先疑心曾憶安。那個家伙分明在自己出門前就已經睡得四仰八叉了,而且也可能是因為魚好吃酒好喝,在小北安頓好曾憶安打算出門時,分明還聽到了曾憶安發出的“仙女的呼?!?。
“曾憶安,不是報信者??磥碓睿恢痹诙⒅约汉驮鴳洶玻麖囊婚_始就沒打算真的讓曾憶安盯著自己?!毙”毕氲竭@里,心里釋然了很多。
待得那幾個莽漢傻頭傻腦得走遠了,小北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落了下來。小北心里給自己打了個一百分,覺得自己的輕身功夫還是可圈可點的。小北回頭看了看,身影慢慢融入黑暗。
山林子的夜晚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白天就算林子再密見不到光,但總是能夠聽到各種各樣的鳥鳴,偶爾還能看到一枝結滿了花苞的樹枝丫,而晚上,這會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光,是一點也見不到的。林子里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腳步、呼吸以及淅淅索索的不知道什么東西的聲音,獨身一人,說不害怕是假的。
小北拿出雄黃酒猛灌了自己幾口,然后倒出一些擦在脖子和手上。然后扯了衣襟下擺的一條,纏在進林子前弄到的一根手腕般粗細的樹枝上。小北本來是想弄個火把,但后來想了想,這個東西為實大了些,不大好藏。不過,不好藏不代表不好做,反正出來前小北特意換了套夜行衣——不易追蹤,最重要的是曾憶安他們沒有見過,只要這身衣服不扯得要露屁股就行。
按照小北的推斷,那些艾草既然是被緊急處理的,那應該是不會藏在很深的地方。所以在進入林子方圓一公里的可能最大,如果查完沒有結果,那便打道回府,要么就該天明被發現了。
小北打定主意,舉著火把一點點移動,那些東西應該會被放在什么樹洞或者山洞里,畢竟曾念他們拿不準自己回去時會看到什么。
突然,小北看到一點亮光,“莫非是曾念?”小北心下一琢磨,便把火把熄滅了,然后點著火折子,就著那點微弱的光往光亮處走。
“救命,救命,有沒有人啊?!币魂圀@恐聲音傳來,聲音的主人應該是個少年,不過這個少年現在的處境一定十分不佳,因為聲都因為害怕而破了。
救人要緊,小北重新點著火把,往那邊跑,管他是曾念還是念曾呢,人命一條,不得不救!
待小北跑過去,只見到一個白衣少年舉著火把使勁到處亂晃,小北頭皮一陣發麻,不得了,這個小子怕是惹到蛇窩了,一堆蛇圍著他躍躍欲動,腦袋呈三角形,火光照在有幾條蛇的身上,還能看到花紋!
毒蛇,好多!
最大的有一條足足有碗口那么粗,身子碧綠如同翠竹,頭成三角形,吐著芯子,沖著那個少年,旁邊也有不少樣子一樣的但體型小了很多的蛇。
那些中蛇小蛇像是等那條最大的信號,并不進攻。那條大蛇恐怕是怕火光,只是在試探,雖然躍躍欲試但并未上前。
小北什么也顧不得了,從懷里掏出那包雄黃,攥在手心里,弄碎,也不管是不是都成粉了便全部灌進酒壺。酒還剩下大半,小北滿滿含了一大口,跳上樹,三步并作兩步竄到那個少年的旁邊,沖著群蛇噴了過去。
天生萬物,相生相克。小北雖然不善醫道,但未晞因為喜歡香料一類,對這些也有涉獵,時長未晞也會弄點香包、藥酒的,而蛇怕雄黃,也是因為一年端午,小北見未晞在弄雄黃酒才知道的。
果然一見雄黃,蛇群害怕,紛紛向后退,有些小的索性便快速逃了。小北見雄黃酒管用,趕緊又喝了一口噴了出去。然后乘著蛇群大亂讓出一條路,便把酒壺給那個白衣少年男一推,大喊:“快喝幾口,別喝完,留點?!?
白衣少年哆哆嗦嗦拿著酒壺喝了兩口,把酒壺又遞給小北。這一遞一還,險些把酒壺打翻在地。小北見少年著實嚇得不輕,便安慰說:“不要緊,蛇怕雄黃,喝了雄黃酒,蛇便不敢咬你?!?
說完,又喝了一口,拉著白衣少年,走向那條大蛇,向它噴去。大蛇沾了些,吃痛,便跑了,不出一盞茶的功夫,蛇群都散了。
白衣少年見自己的命算是又攥在手里了,便攤在地上,小北見狀,趕忙架住。只見白衣少年的臉色比衣服還要白,臉上還有幾個血道子,估計是摔倒被樹枝劃的,便開口問道:“你這大晚上,跑這來干什么?!?
白衣少年稍微平復了下,向小北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多謝恩公相救,如果不是遇見恩公,今天子凌便要送命于此地了。”
“好啦,別恩公了,我看咱們應該差不多大,我叫丁月北,無字,家父叫我小北,你也這么叫我吧。不過,這不能多呆,我的雄黃酒就剩這點底子了,咱們快點出林子,要不然再要是被圍上,咱們只能搭伴兒過奈何橋了。”小北說完,便和子凌向林子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