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疲憊的面容,眼下的烏青,十八歲的人身上怎么背了這么多東西,而且還是別人分擔不了的。
我有什么資格阻止他別對帝家下手?他經歷過的我從來只是聽聞,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的心路歷程,我也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
那些往事只是聽說我都覺得心疼他,更何況是親身經歷的他自己。
而且還要承受時不時發作的毒,內臟攪碎的痛,他從來都沒喊過痛,忍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連拿藥的力氣都沒有,也沒喊過痛。
我有什么資格阻止他為自己報仇。
我閉上了眼。
…
“…”我睜開眼,帳外很吵,是將士們收拾東西離開的馬蹄聲。
我梳洗好剛準備拿著藥箱出去就遇到少宮墨端著飯菜進來。
“醒了?來吃飯。”他把飯菜放在桌上。
我放下藥箱坐下來,“怎么起那么早?”
他笑著看我,“起來清點給俘虜留的糧草,我們一會兒清點完人數,軍備就可以走了。”
我點點頭,“傷兵們怎么安排的?”
“已經讓澹臺送馬車過來了,他們坐馬車回去,我們也可以坐馬車回去,這邊風景很美,可以多玩兩天。”他笑著說。
“你安排就好,我怎么樣都行。”我回答。
他給我夾菜。
我給俘虜們做了大致的檢查,都沒什么問題,昨天發熱的那些人吃了藥也好了。
因為我們今天撤離,所以從昨天中午起就沒有給他們吃飯喝水,這樣最后走的將士們比較方便。
我去看了一眼留下的糧草,足夠他們那么多人吃三天了。
姜螟和鳩夜早上吃完飯就走了,走之前鳩夜對我說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
尹思奕是中午澹臺來接的時候和白離一起走的。
白茳斷后,將士們前一天晚上把營地周圍方圓幾里的樹木全砍了,這樣要是在我們走后有人埋伏俘虜們也能逃跑。
我和少宮墨是倒數第二批走的,坐的馬車,我們走后一個時辰內白茳他們會把糧食都放在帳外,然后離開。
馬車行出峽谷以后白茳和留下的將士們就騎著馬追了上來。
白茳說他們在山上看俘虜們都出來拿了糧食回番邦大營以后才走的。
少宮墨讓將士們先行,白茳留下和我們一起坐馬車。
我在馬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天都黑透了,我們就近投了家客棧。
早上醒來以后我不想逛,所以我們就趕著回穆勒了。
…
“怎么樣?”少宮墨問白茳。
“只是染了風寒,而且氣息不太穩,心事太多,沒什么大問題,”白茳回答。
我躺在床上,笑著說“是我晚上踢被子遭報應了。”
“下次我不睡那么早了,連你踢被子都沒發現。”少宮墨笑著說。
我笑著沒說話。
“再過兩日雪化了我帶你去看迎春,我看見街上的迎春都結花苞了。”他說。
我點點頭,“我有點困。”
他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熱,“那你睡吧,我去宮里,舅舅說要辦慶功宴。”
“好。”我看著他。
他等我閉上眼睡著以后才出去的。
我們已經回來穆勒十天了,在番邦主營帶回來的東西都入了庫,少宮墨也經常進宮,我知道他是去審問呼延哈森的,他也確實問到了,而且他還問到了偃師的下落。
偃師的確沒有活木偶,而且他很弱,他因為某些原因白天不能出來,偃師名叫印明,他就是當年給少宮墨下毒的那個小孩。
印明給少宮墨下了毒以后不知道在哪里學來了藏偃術,呼延哈森才一直留著他。
少宮墨走了以后,我睜開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去廊上坐著,已經開始化雪了,化雪的時候總是很冷。
我坐在廊上,鳩夜從外面回來正好看見我。
“你不是生病了嗎?怎么還出來?”他手里拿著一盤糕點。
我笑著伸手拿了一塊,“生病了就不能出來了?你怕我傳染你啊?”
他也笑了,也坐了下來,把糕點放在我們倆中間。
“我倒不是怕你傳染我,我是怕你一會兒病情加重了,那少宮墨得把白茳天天拴在門口侯著。”說完他笑了一聲。
我吃了一口這糕點,是桃花糕,但是我沒吃出味道來。
“那我真是白茳的克星了。”我靠著廊柱。
“反正少宮墨在,你就是所有人的克星。”他笑著說。
我看著院子發呆。
我現在就已經是所有人的克星了。
奇鳴前兩天走的,他走的時候我送的他,但是他什么都沒說,我也什么都沒問。
“差不多了,回去吧?要不然真得加重了。”他笑著說。
我笑了一下把那半塊糕點放在盤子旁邊,回了房間。
鳩夜送我回了房間,出來的時候看見那半塊糕點,嘆了口氣。
我躺回床上,如果這些只是一場夢的話,我會高興還是失落,還是遺憾?
如果,是大夢一場,我愿沉睡在這風過留華的美好中。
…
時間飛逝,立春一過,城中鮮花爭相開放,靠城墻那一片迎春開得最好。
“我來了!”鳩夜喊了一聲。
他跑過來站在姜螟旁邊,手機屏幕上倒計時三秒,連拍5張。
“啊…我好丑!”鳩夜看著屏幕。
“哈哈哈,我覺得挺好的啊。”我笑著說。
“你看白茳,白茳太可愛了。”我指了一下屏幕上還是沒有表情的白茳。
“我覺得這花都比我們好看。”鳩夜嘟囔了一聲。
我伸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怎么和花都能比,那你不如說我手機配置不好算了。”
“那你手機配置本來就不好嘛。”
我笑了一下,“那你給我買最新版美圖。”
“嘿嘿,我用的就是18年的最新版,你要嗎?給你我正好買新的。”
我笑著撞了他一下。
“哎,大佬,給我們畫幾幅畫唄,就用這照片,一人一幅。”我巴巴的看著他。
鳩夜哼了一聲,“我不,畫一幅就夠累了,還畫這么多幅,你是不是想累死我,然后給我拍丑照?”
“哎呀,我怎么會拍你的丑照呢,對吧?”我笑著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這樣,包你一個月的零食,夠了吧?”我說。
鳩夜沉思了一會兒,“兩個月。”
“成!”
因為姜螟不準鳩夜吃太多糖,所以他最近都是偷偷摸摸的吃的。
“予甯,我們回去吧,這里冷,晚點怕受寒。”少宮墨說。
我笑著點頭,“那回去吧。”
眼看盛夏轉瞬即逝,便是入秋了。
“哎,沈小姐,快來,我這出了新的象牙鐲子!”攤主喊了我一聲。
我笑著走過去,“劉姐還是最會做我的生意。”
“哎,沈小姐貌美,用我做的東西是我的福氣,沈小姐要看得上,我送你也是好的。”她笑著說。
我笑著看攤子上的東西。
“哎,沈小姐,我聽說…”她左右看了一眼,沒人注意我們這里。
“要打仗啊?”她小聲說。
我愣了一下,“什么打仗?打哪里?”
她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啊?我男人說王已經派人去江那邊了。”
“是嗎?”我笑著說。
“嗯,我男人他們已經發消息了,說最多再等兩月就要開戰了。”
我微垂下眼皮,掩去那一瞬間的心痛。
“這樣啊,我倒是沒聽到消息。”
劉姐聽我語氣沒變,“哎,可能是王怕你要跟著去吧,我可還記得年初你和澹臺一起出發的景象,后來我男人說你幫著救了好多人,還有那曹將軍的手不也是你給接上的嗎?!”
我低下頭看攤子上的東西,“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我拿起一個帶血的象牙鐲子,那血沁進象牙里,原本僵白的象牙上帶了一抹嫣紅,竟生出一股悲涼氣來。
“劉姐,這鐲子漂亮,我帶走了。”我笑著從錢袋里取出一根金條放在攤子上。
“沈小姐,這鐲子那值這么多。”她愣著說。
我把鐲子戴上,笑著說“值,劉姐的手藝值這么多。”
“那是,我的手藝城里沒人能比!”她笑著說。
我點點頭,“嗯,那劉姐我就先回了。”
“哎,你慢走啊。”
劉姐目送我走遠了才收起那根金條。
我站在衍王府門前,抬手對著太陽,這鐲子在陽光下微微有些透明,血痕明顯。
我進府,坐在花園里,這花園里的每一株花都是我們親手種下的,現在已經有些枯黃了。
我輕輕摩挲著腰間的青玉牌,把它摘下來放在桌上,拿出匕首,刀尖在青玉上翻轉刻畫。
逝
“…還如一夢中。”我拿起玉牌。
玉牌在手中發涼,如何也捂不暖。
現在的穆勒,因為番邦一戰告捷,國民皆熱血,幾乎每時每刻都會在街上聽見說書的談起:只見衍王提刀而起,血濺三尺!誅盡心頭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