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見面
- 姿色貌美
- 寶小草
- 5008字
- 2020-04-28 04:37:45
鎮上影院,這天晚上放映外國愛情故事片。
稀疏的上座率,黑幽幽的后邊總坐著一排人,而中間卻空著。靠前的幾排也露出幾個空位。
這是戀人最不喜歡的氛圍。而且,隨著屏幕的光亮,隱約看到雙方家人,以前從不到影院來奢侈的他們,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在監視。
明鐸將一包瓜子遞給紅鳳,竭力讓自己平靜在屏幕上。紅鳳抓一把拉過他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明鐸用另一只手握一下對方同樣粘濕的手掌。這時聽到后面故意的咳聲以及粗俗的攻訐。
這對戀人心知肚明地相互看一眼,心情再也美妙不了,象枝頭的鳥兒張目四顧,惴惴不安。他們一前一后走出禮堂。
外面的星空,幽遠,神秘瑰麗,有著無盡的想象。
他們手牽手,心花怒放,思緒飛馳。他們談及《紅與黑》。
“你喜歡于連嗎?“紅鳳問。
“喜歡——又不喜歡!”明鐸答。
“為什么?”
“說到喜歡,是因為勇敢,信念誠篤,不改初衷;說到不喜歡,……..”
“為什么不說下去,是不是因為他偷情于德·雷納爾夫人?“
“不僅如此,于連最拿手的是攻心計,善于博取女人,總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你說他信念篤誠,哪為什么后來不愛德·雷納爾夫人,又轉愛馬蒂爾德小姐。”
“因為開始的時候,于連痛恨雷納爾市長,為了報復他,他才這樣做的,他和夫人之間談不上愛情。”
“和馬蒂爾德小姐有愛情嗎?”
“也談不上有。”
“你為什么喜歡于連?”
“他到最后也不后悔一生所作所為,敢作敢當,敢愛敢恨。你是如何看待里面的女人?”明鐸將話題拋給紅鳳。
“一個都不喜歡!”
“為什么?”
“愚昧,沉湎于想象!”
“怎么講?”
“德·雷納爾夫人心地善良,為人和藹,但缺乏原則。”
“可是對于他不愛的瓦爾諾先生的示愛求歡拒之門外,這能說是缺乏原則嗎?”
“拒絕不順眼的男人不足為奇,拒絕順眼的男人方能彰顯女人的玉潔松貞!”
“你理解夠深的。”明鐸驚異紅鳳的的閱讀能力。
紅鳳說:“德、雷納爾夫人對于連的親吻,已亂芳心,比于連都夜不能寐,并且一點家庭觀念,戒備之心都沒有。一點底線都沒有的女人,悲劇的發生是遲早的事。”
“你怎么看馬蒂爾德小姐?”
“十足的蠢貨!”
“…….”
“她太富于想象,想象大革命來臨時,于連會成為第二個拿破侖,結果呢,先委身于連,脫離現實,最后被摔得粉身碎骨……”
“太苛刻文學作品了。不能否認,于連身上天生性格矛盾,高傲與自卑于一身,又處于那個動蕩年代,確實是不擇手段往上爬。他受不了蔑視,只有爬到高位,才能被人青睞。法國作家司湯達一八二九年秋天開始寫《紅與黑》,以一八二五年至一八二九年的法國作為背景書寫的,對于古老東方的中國人來講,有一些不被理解的地方,這也許是文學作品的魅力所在,這也許道出作者的心聲:小說,這是一路上拿在手里的一面鏡子。”
國子的忍耐正一點點失去。
巧云死了,如蘭近在咫尺又象遠在天涯。
彩玲一天天長大。自從失去媽媽,乖張之事常有。動輒就哭鬧,鼻涕長長地流著,也不愛俊,臉也不照常洗,頭發亂蓬蓬的,全然沒有巧云活著時乖!
他愈發反感彩玲,越看越像看到王奎的影子。王奎,這個一提起就義憤填膺的主兒!他的骨肉偏偏根植于我家,這能不叫人懊惱?這能不說是恥辱?彩鈴看到父親內心的微妙變化,只覺得媽媽死后爸爸是痛苦思慮所致,她此時哪里曉得身世之謎。
國子看一切東西都不順眼,再加上村里對他兒子明鐸和許其的女兒紅鳳戀愛的議論,從人們閃爍的眼神,慌忙緘口的表情,他讀懂兩家人又陷入口舌的旋渦中,是非的風口浪尖上。
原本興盛的家運,隨著巧云之死一下子變了。老婆沒了,兒子的大學夢破滅了,這跟如蘭的女兒紅鳳有很大關連,要不是為了狗屁愛情,兒子上一流大學是沒有任何障礙的,現在毀了,一損俱損,家道中落再想興旺難啊!
他一看兒子就來氣,誰家的女兒不能娶,偏偏戀上如蘭的女兒,紅鳳究竟有三頭六臂不成?
他不能不為兒子擔心,老子的路錯了,兒子千萬別跟著錯,眼下的當務之急是阻止兒子的戀愛。若是放任自由,將來生米煮成熟飯,兩家如何是好,兩家人如何面對現實,如何面對雙方,為免除尷尬,必須從快從重從嚴連根鏟除,徹底杜絕,以絕后患。正常的生活已使他疲于應付,哪有閑工夫為此分心勞神!
有天,如蘭送給女兒紅鳳一張電影票。媽媽懷著少有的好心情。
“哪來的票?”女兒問。
“買的”
“為誰買的?”
“為你嘛。”
“我沒空。”
“求你了,這是一部好片子,一定要去看的。”
“好吧……”她遲疑地接過票,盡早結束媽媽祈求的表情。
吃完飯,如蘭怕女兒去找明鐸商量,便讓女兒收拾飯桌,洗碗筷。之后又讓女兒陪她出去走走。母女倆各懷心事地穿過小巷,走上大道。如蘭輕腳快步。女兒心事重,目光不時地望著四周,希望明鐸能突然出現。那時,她會跑到他身旁,抓住肩膀,拽著他跑向電影院。看完電影,再出去散步,說出對電影的感受,那是一種溫馨,是心靈的曠達。她渴望交流,渴望看到生命的另一半。
如蘭有些忐忑。一方面她覺得對女兒沒講實話,另方面又以母性的陰柔去暗暗地安慰自己和感召女兒。
她相信自己的眼力,有很多個理由相信女兒的明天如花燦爛。為女兒的幸福,母親也要陪著走一走。
從離婚到現在近三年,晚飯后也想和其他家庭婦女去廣場跳舞,但最終也沒能去。她心虛,有陰影,面子上過不去,為躲避人們看她的目光,害怕人們重提舊話,再揭傷疤而沒去。
今天她心里沒有陰影!為了女兒,何來陰影?她不怕別人的目光,她用坦蕩而負責之心對待女兒,世界也會以理解平和的目光接待自己。
離婚迄今,今天她的心情舒緩平靜,就像藍天中的白云替代了以往的陰霾。她的臉紅潤,肌膚盡管有些粗糙;五官是端麗的,只不過兩年來不曾舒展罷了。今天像久旱的禾苗恰逢甘霖又鮮亮起來,村民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
拐上大道時,與紅秀相遇。幾年來能繞道走盡量繞道走,可是今天在暮色的街上,二人的目光交匯,心跳臉熱,腳步停下來。
如蘭是期待著女兒的幸福陪著去電影院,紅秀是飯后去往廣場。紅秀乍是側視,漸漸接受了如蘭由泛亮到平靜的目光,她也露出平和的眼神。
“……”如蘭呆呆地欲言又止。
“喲,……娘倆….吃飯啦?”
“吃啦——你也吃啦?”
“誰這時候還不吃?出去溜達?”
“……嗯,出去走走!”
如蘭覺得身子冒微熱的細汗,臉和腦袋一陣發緊,但長期心中不曾越過的坎,今天總算邁出一步,還算順當,有這一步,以后她們二人之間的坎,也就不是過不去的坎啦。
今天紅秀寬恕的眼神,不知是因為如蘭付出了深重的代價,還是生活改變了紅秀的人生態度,對如蘭的花容月貌男人見了就癡迷的女人,以往眼妒心嫉,今晚心生憐憫包容。
如蘭的臉紅里透粉,一改乍見紅秀時的不安,她現在享受著厚道下的寧靜和期盼女兒幸福好運的憧憬,讓愛與被愛交織滋潤。她瞥女兒一眼。女兒時而看腳下的路,時而有些困惑地看四周。紅鳳心想,死明鐸,你哪里去啦,我想死你啦!
她娘倆走在鎮上比較繁華的兩旁眾多店鋪的路上。有百貨店、雜貨鋪、五金店、旅館、飯店、小吃店、海產品干貨店、生肉店、手機店、網吧、化妝品店、羊肉鋪、首飾店,凡是合乎法律又能賺錢的無所不有。
“媽,你還走嗎?”紅鳳問。
“走走,影院就在前面。”
“我知道,認得路!”
“別說啦,媽就不能和你走走,散散心?”如蘭朝女兒笑,象剛摘下的果子鮮潤。突然笑容凝固,眼珠滯止,神色蒼涼。
如蘭和女兒同時看到,身材如鐵塔般的國子,從百貨店的大門口出現了,一手拿盒煙,另一手嫻熟地撕開紙,從里面抽出一支,剛銜在嘴上,瞥見紅鳳母女倆,準備從兜里掏火機的手打住了,煙卷差點掉在地上,幸好另一只手動作快,才穩住它。
國子立馬將頭顱昂高了,目光轉而平靜,只將她們視作熟人,打個平常的招呼:“吃飯啦?”。但語調中所蘊藏的滋味,恐怕只有他和如蘭深知啦。他也不在乎母女倆的反應遲鈍,吐一口煙圈,就和別的男人打聲招呼,語氣松弛笑著聊起來。
“媽,你回去吧,我去就是啦!”
“鳳,這就對啦,聽媽的話!”
“我知道啦,你別往前走啦!”
“就剩幾步遠,你進去我就走,還不行嗎?”
“媽——”紅鳳聲音突然高了“你看——我爸!”
如蘭順著女兒手指的方向終于看到許其。他正打電話,抬頭看到女兒和如蘭,先是一愣,再次低著眼,一溜走了。
就在母女倆互相安慰,控制眼淚的時候,一輛高檔的白色轎車,停在電影院門口的停車場上,氣宇軒昂走下一位青年才俊。白色的燕尾服,光潔的臉龐,油亮的頭發,抬腕看表,還有五分鐘就要放映了,他抖擻精神走進去。
紅鳳持票走到空位,旁邊站起一位青年,笑臉相迎。白色的燕尾服,光潔的臉龐,油亮的頭發,腕上錚亮的手表。做了個“請坐”的優雅手勢。
她如坐針毯地張望著,搜尋她心中的王子——明鐸,她雖然明知是徒勞。
眼前的“王子”說了一句話:“坐吧,既來之則安之。”
“你買的票吧?”她問。
對方善意地瞇笑著,恭維地點頭。
“上次也是你將我們拉上醫院!不曾感謝的人,想不到今天就坐在你身邊,再次謝謝你!對不起,今天失陪了!”
他忙按住她的手:“為你做事心甘情愿,也是榮幸!”
“是嗎,我可沒這么大的福份,我還是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你應該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你是生活的驕子,你配這種生活。”
“只有經過努力的人才有快樂的生活,那才是我的港灣。”
“我可以給予你呀!可以給予你一切的一切!”
“我怕折煞,還是遠離吧,……”
紅鳳剛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有話對你講,我喜歡你…….你該知道我每兩天去洗一次車……”
“去的人多,我記不住,再見!”
她掙脫手,紅著發燙的臉,心房突突地走出電影院。
一出來,清涼的晚風撲面而至,呼吸著沒有煙熏的空氣。
她張望一下,與媽媽的目光交匯了。如蘭看見她,親切而自然地跑過去,就像有千言萬語要問,似乎這中間隔了很長時間。
紅鳳也感到母愛的博大,身不由己地迎上前。
正在這時,從側面的鴻賓樓踉蹌走出一個大漢,搖頭晃腦,淺哼低徊,胯歪步橫。嘭一聲,撞倒了如蘭。
“哎呀!”如蘭發出摔痛的呻吟。
“媽—…”紅鳳忙跑去攙扶。
“什么玩藝—”
罵著的漢子是鎮上分管城建的吳書記,色酡醉眸。
“看不見路啊—搶錢還是搶棺材板?”
“你說句人話好不好?”紅鳳歪著身子怒目而視,“你撞倒人還不講理?”
“我撞人?是她撞我!你問她!”
如蘭咬著牙,轉頸欲反問,不想一陣疼痛又蹲在地上。
就在如蘭轉頭的瞬間,龍鳳村支書王國喜走出來,切切地看到這一幕。
王國喜噤聲欲退,不料被吳書記一聲叱:
“喜國,你來!你評評理?”
囁嚅,眼珠滴溜。
“王國喜,你沒聽見我說的嗎?”
“……”
“聽見嗎?你說,誰的理?我看今天能栽在娘們身上?”
王喜國嘴唇張合,臉上胖肉抽動,神光昏淡。猛地看見那條母狗在官員褲子后嗅著氣味。吳書記一驚,垂眸畏懼,連連后退。扶著王喜國,抬著碎步,生怕被咬一口,諾諾退到屋里。把如蘭母女傷心恨恨的目光關在門外。
王喜國這幾年可忙壞了,由于龍鳳村位于鎮駐地,地理位置好,人流量大,來此做生意的絡繹不絕,來找村上申請地皮的人不在少數,都是有錢人。來人不到村委會,都到他的書記辦公室,每天電話應接不暇。辦公室忙完,有的人特意來家里商討公私兼備的事情,紅秀這時總是先將街門關上,再泡上茶水,然后去院子守候。這些人中有官員,數吳書記去的最頻。今天包工頭做東,請他倆到鴻賓樓消費。
讓如蘭不痛快的還有女兒。如蘭在影院門口多站一會兒,想不到預料得那么準,女兒果然匆匆地跑出來。掃了媽媽的興,打亂了她一個母親渴望女兒幸福的夢想。在媽眼里,那個后生多么瀟灑倜儻,一表人才,打著燈籠都覓不到的好青年,他喜歡紅鳳,特意將票讓如蘭轉交紅鳳,不成想……難道紅鳳的眼里只能容納一個明鐸嗎?
明鐸!又是他!
王國喜剛才的猥瑣卑恭,低眉屈膝的丑態,如萬箭穿心令她傷心惱恨,象突遭寒流嚴霜使花容失色,她內心美好憧憬的天平打翻了!瑰麗的云霞瞬間變得烏黑猙獰!
她絕望,哀戚,愈加疲憊,她抬起頭,用力地呼吸,才站起來。
在夜幕的掩護下,悄聲穿過小巷,這段路今晚這么長!正想著,踩塊碎瓦,腳一歪,一個趔粗,若不是女兒扶著,肯定會摔得很重。
推開暫居的不屬于自己的小屋,一頭倒在炕上,她的眼前出現了那只威風掃地的母狗。
紅鳳倒一杯水遞給她。她連眼都沒瞧。
“媽,喝口水吧!”
媽媽的眼神森森,一轉身背過去。
女兒按摩媽媽生氣的身體,不料被揚起的手一搡,左手端著的熱水灑媽媽一身。
如蘭晦氣地坐起,怒視女兒,忽然抓起掃炕笤帚向紅鳳擲去。
咚一聲打在門上,要不是紅鳳低頭及時,非挨一下不可。
紅鳳擦淚便往院子走。
“回來!”媽媽的聲音,象拉傷嗓子動了氣。
紅鳳停下腳,小心聽著屋里的聲息。
寂靜。
她猶豫著又向外走去。
“你敢出去,我打斷你的腿!”
咣!屋內什么東西被摔碎!
紅鳳想今晚只能愁腸百結。
窗外,蒼暗的夜幕。
她想到地瓜窖,四周藜藿從生。
悄然、神秘、瑰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