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打定主意要找克拉麗絲了解下為什么之前不是用重魔導，但是她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整個白天都沒有看到人影，似乎連午飯都沒有吃。

而在吃過晚飯后，我抱著再來一次的心態，快速的搜索了一邊小沙龍，舞臺后臺，以及資料室后，再次敲響了克拉麗絲的房門。

敲了第一次沒人回應，而當我準備敲第二次的時候，門開了。克拉麗絲略顯疲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隊長，你好些了嗎？”

克拉麗絲直接邀請我進到房間里面，然后將書桌配套的凳子讓給了我，而她自己則是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等我坐定后，盯著我的臉問道。

“托那位醫生的福，現在只要不碰基本上就不痛了。”我伸出手指了指依然被紗布包的嚴嚴實實的鼻子說道，“不過這玩意兒現在嚴重影響了大家對我的看法。中午司馬令士還說我這個裝扮頗有特色。”

“……確實，鼻子上貼著大塊紗布的隊長和平時的隊長看起來完全不同呢。”克拉麗絲微微笑了笑：“明明都是一個人，為什么就因為一塊小小的紗布就會帶給別人完全不同的印象呢？”

“誰知道呢，畢竟我是我，而不是‘別的人’吶。”我攤攤手聳聳肩答道。

“隊長你這話真有意思。”克拉麗絲頓了頓，然后用手捋了捋雙腿邊的裙擺：“隊長這個時候是想問我劇本進度的事情嗎？”

“呃……這也是一方面啦。”我撓了撓頭，“雖然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畢竟你昨天也勞累的一天，下午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就算現在劇本沒幾個字也是正常的。”

“唔嗯。”克拉麗絲直接搖了搖頭，然后看了眼我旁邊的書桌，指著書桌一個角落說道：“其實劇本基本已經完成了。我現在只是沒想好結局罷了。”

“什么？！這么快！”聽克拉麗絲這么一說，我頓時嚇了一跳。雖然我這人沒干過作家這活兒，但是看過的書也不少了。寫劇本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完成，這才幾天！昨天克拉麗絲還在因為不知道約會的感覺和戀愛的感覺而來找我當工具人，今天晚上就告訴我寫好了。這也太快了。

“嗯。確實。”克拉麗絲點了點頭，朝我說道：“劇本就在哪里，隊長你想看的話，是可以先看看的。”

“呃……這個還是不了。我更喜歡一次性看完整個故事。而且我也希望能和花組的大家一起分享你的新劇本。”我看了看克拉麗絲指的那個角落，剛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那本厚厚的書下，還有著一疊被壓得有些薄的原稿。

“嗯……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再加把勁兒，今天晚上也試試能否連夜完成結局吧。”克拉麗絲將目光看向原稿，身體微微晃了晃說道。

“不……”我搖了搖頭，看著她有些無神的雙眼嚴肅地說道：“我之前沒注意，現在仔細想想，你該不會是昨天晚上熬了個通宵來寫劇本，然后今天又在房間里睡了整個白天吧？”

“……沒有。”克拉麗絲微微撇了撇頭，避開了我的目光。

“撒謊。”我搖了搖頭：“克拉麗絲，雖然花組大家現在都在等著你的劇本進行排練，但是你這種熬夜寫劇本的行為是不可取的。”

克拉麗絲似乎沒想到我會批評她，所以她微微有些詫異的再次將目光轉向了我。

“畢竟別忘記了，我們不只是舞臺上的花組，同時也是擔負著帝都防衛工作的帝國華擊團花組，我們不知道敵人什么時候來，也不知道敵人會多少人。我們能夠做的就是盡力做好充分的準備。”

“而這個準備，也包括讓自己的身體得到充分的休息。”

“……我知道了。”聽到我這一番話，克拉麗絲低下了頭，雙手撐在膝蓋上低聲答道。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猶豫了一下，打算抓住這個機會，引出我想問的問題。于是繼續說道：“我想知道，你為什么在之前的戰斗和訓練中，從來沒有使用過‘重魔導’？畢竟就東云她們昨天的描述看來，重魔導的力量可一點兒也不差。”

“……”克拉麗絲沉默了下來，整個人似乎僵在了那里，一動不動。我也不再出聲，整個房間里安靜的可怕。

過了好一陣子，克拉麗絲才再次抬起頭，原本因為疲憊而有些無神的雙眼此刻微微有些發紅。

她就這么看著我，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隊長，你真的認為重魔導的力量就一定能夠幫助我們嗎？”

聽到她問的這么奇怪，我愣了下，想到昨天的事情，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那當然了。昨天你不就是用它把我和那個倒霉的小女孩兒救起來了嗎？”

“……是的。這點我沒法否認。”克拉麗絲微微點了點頭，但是緊接著又說道：“但是隊長你有沒有想過，昨天能夠成功救起你們或許只是個意外，更可能的卻是會導致你們受到傷害呢？”

克拉麗絲這么一說，我有些迷惑了。聽她的意思，難道重魔導并非完全受其控制？

想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來，之前看到的故事中，并不缺乏這種可以自動選擇主人的神奇物品突然不受控制，甚至自主傷人，控制主人的事情來。

想到這里我心里突然打了個寒顫，難道克拉麗絲手里的重魔導也是這種東西？那她豈不是危險了？

于是我連忙朝她問道：“難道說重魔導并非是完全受你控制？昨天那股力量是重魔導自己產生的？”

“唔嗯……”出乎我的意料，克拉麗絲片刻猶豫都沒有，直接搖了搖頭：“昨天是我用重魔導中記載的術式才發動那股力量的。”但是隨即她又追問道：“不過隊長，你說的重魔導不受我控制是什么意思？”

我連忙將自己心里的猜測告訴了克拉麗絲。

然后克拉麗絲再次搖了搖頭。

這下我就有些奇怪了，到底是為什么讓克拉麗絲會覺得昨天會傷到我和小女孩？難道說她潛意識里想傷害我們？

“既然重魔導沒有我說的那種可能。那你為什么，會覺得重魔導會傷害我們？還那么抗拒它？”

克拉麗絲聽了我的問話后，再次低下了頭，用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地面。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抬起頭朝我問道：“隊長你對斯諾弗雷克家族了解多少？”

果然和家族有關系！

“從堇那里知道了一點兒。”我摸了摸下巴，斟酌了片刻后說道：“只知道斯諾弗雷克家族在盧森堡甚至在整個歐洲都有著很高的地位，數百年來一直是統治者們強有力的臂膀和支柱。除此之外，它還是一個擁有制作魔導書能力的家族，代代人都精通魔導書的制作。現在看來，也就是精通靈子器具的制作。”

“那隊長你知道重魔導是怎么制作出來的嗎？”克拉麗絲有問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搖了搖頭道：“只知道是數百年前的天才制作師霍華德·斯諾弗雷克在晚年的時候制作了它。”

“重魔導與其說是一本魔導書，其實更像是一個惡魔。”

克拉麗絲輕聲說了一句，而后突然站起身來，朝著我問道：“隊長，我不太想在我房間里談論它，現在去劇院中間的庭院好么？”

“嗯。我沒什么問題。”我點了點頭，站起身，跟在克拉麗絲的身后走出了房間。

在前往庭院的那一小段路上，我們什么都沒有說。

這個時間點，一般來說帕爾瑪小姐會在庭院正對著入口位置的長椅上歇息，我問過她一次，她說她喜歡在這個時間點抬頭看星星。只有這個時候她覺得星星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然而今天晚上帕爾瑪小姐注定不可能在這里看星星了。因為我抬頭看了眼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厚厚的云層已經籠罩了帝都的天空。

來到庭院中間，克拉麗絲站在了注連繩前。在繩子后面，碩大無比的靈子水晶即使在夜晚也微微散發著朦朧的藍光。它一直是由作為東云神社巫女的東云初穗照顧著，渾身上下一塵不染。

“重魔導是不祥之物。”因為我站在克拉麗絲身后，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知道她低著頭一直在看著靈子水晶。雙手似乎也捧在胸前。

我感覺她似乎在向著靈子水晶祈禱。

“當年，我的祖先霍華德大人，在大公的逼迫和威脅下被迫制造出了重魔導。在它完成的那一夜，一座城市因為它而毀滅，成千上萬的人因為它失去生命。”

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克拉麗絲背對著我，講述起了那些關于重魔導的往事。微風輕輕吹起她的發絲。這一刻，克拉麗絲仿佛化為了一個穿越時空的精靈，將發生在重魔導身上的事情娓娓道來。

“它的每一頁，每一寸，都侵染著無辜者們的鮮血，從被它選擇的那一天起，我似乎隨時都能夠感受到那些無辜者的亡魂在我身邊哭喊著，哀求著。”

“大公逼迫霍華德大人使用重魔導的力量，直接摧毀了一座萬人的城鎮。地獄的烈焰從天而降，將整個天際都染成紅色。而當整座城鎮都化為一片煉獄火海之時，剎那間火焰熄滅了。狂風裹挾著巨石從天空中灑落，仿佛雨點一般，在已經焦黑一片的廢墟上掀起遮天蔽日的煙塵3。”

“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一座曾經有著近萬人生活的城鎮化為了焦土，廢墟。重魔導在它誕生的幾個小時里，就痛飲鮮血。”

說到這里，克拉麗絲轉過身，看著我。因為光線的原因，我無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是透過她講述時的聲音，她似乎在哭泣。

“在重魔導誕生之后，大公的實力迅速膨脹，霍華德大人也參與了幾次屠殺。直到大公的勢力徹底穩固后，他才在有機會在悔恨中郁郁而終。”

“霍華德大人在歷史上一直背負著狂傲，冷血之名。實際上在家族的記載里霍華德大人實際上是一個非常謙遜溫柔，而且富有人情味的人。”

“人人都以為重魔導是霍華德大人制作出來的，然而實際上它其實是霍華德大人改良了某個古代遺物后的產物。當時的霍華德大人無意之中將創造‘史上最強大魔導書’的構想說漏了嘴，最終直接導致了重魔導的出現以及數以萬計的傷亡。”

“而在之后的數百年里，每一位重魔導的主人在最后都走上了霍華德大人的老路。因為掌控著強大的力量，他們總是被要求更多。他們在各種誘惑下，各種威脅下，被迫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而這次輪到我了。”

她朝我走近了兩步，她雙手緊握在胸前。借助著我身后的燈光，我終于看清了她此刻臉上的淚痕。

“從我八歲被魔導書選中的那天，我的噩夢就開始了。”克拉麗絲不緊不慢地說著，仿佛是在講述一個書中的故事，然而她臉上的淚水卻止不住的流下。

“原本和我關系親密的哥哥姐姐們疏遠了我，眼神里看著我的時候也透露著憎惡。”

“原本和藹可親的親人們也開始逼迫我，年復一年的進行著魔導書術式的練習，力求早日讓我完全發揮重魔導的力量，重整數百年來已經有些沒落的家族。”

“我的父母對我也沒有了往日的疼愛。看著我的時候仿佛在看著某件至寶，他們似乎只注意到了我在家族中地位的提升，讓他們過上了也受人尊敬的日子。并沒有在意我究竟是如何地哀求她們將我拉出重魔導的魔爪。”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被家主寄以厚望，被選定為家族下一任接班人，是那個將帶領家族再次走向輝煌的人。”

“即使我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回避，再怎么努力討好，我最終還是走上了霍華德大人與其他幾位重魔導主人的老路。”

“那一天，當我以為我能夠憑借重魔導的力量，挽救別人性命的時候，卻最終發現是我親手奪取了她們的性命。”

“那一天如果我不在那里，她們或許還會有生還的機會。然而就是因為我，那個年輕的母親和她懷里的孩子就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曾經以為既然無法完全改變命運，那么就該讓我來支配我的命運。既然我無法改變我是重魔導主人的事實，那么就該由我來讓重魔導洗刷過去的罪惡。”

“然而我錯了……重魔導本身就是誕生在地獄中的惡魔，我只是一個被它抓在手中，苦苦掙扎著，妄圖改變命運的可憐蟲罷了。”

“毀滅的力量只會帶來毀滅，妄圖在毀滅之中找尋著重生的人，都是蠢貨。”

“我渴望著美好的結局，但是我終究只會帶來毀滅。”

她顫抖著，哭泣著，而天空也仿佛映照著她的內心。晴朗了許久的帝都，開始飄起了點點雨絲。

此刻我的心里五味雜陳，我朝著她的伸了伸手，卻又停了下來。但是最終我還是鼓起勇氣，快步走到她面前，然后輕輕將她擁進懷里。

她伏在我的肩膀上痛哭著，我能夠感覺到她的眼淚帶著溫熱沁潤了我的肩膀。我不知道她是否從來沒有向別人傾述過這一切。如果沒有，那么現在就讓她傾述出來吧。她不應該獨自一人承受這種沉重的心理負擔。我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她微微有些濕潤的長發，低聲安慰著這個可憐的姑娘。

在這么一個瞬間，我突然想到，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靈力，沒有降魔就好了。那么她就不會再承受那么多強加在她身上的責任與痛苦了。

現實總是殘酷的，它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把你按在泥里面摩擦，然后暴揍你一頓，然后再按到泥里面摩擦，然后重復這一切。

然而我們必須要活下去，在這個不太怎么美好，在降魔和敵人的暗中窺視下活下去。

所以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