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觀荷起興
七月底的荷花已經過了盛花期,還有零零星星的紅花點綴在那片荷葉中。
“這么快,我記得上次路過時還有好多花,現在只剩下這些了。”
高儷若有所思,來到湖邊的一棵大柳樹下,望著那一片荷葉發愣。
順著高儷的目光看去,那里有一朵盛開的白荷花,旁邊有一朵花苞,隔了兩片荷葉,一支蓮蓬高高地挺立在這片荷葉之上,上面還落著一只紅蜻蜓。一陣風吹過,荷花搖動,荷葉微卷,那只紅蜻蜓飛走了。
羅素友看了看高儷,說:“歷代都有文人寫詩作畫贊美梅花不畏嚴寒,可是為什么沒有人贊美這荷花不畏酷暑呢?”
高儷看了他一眼說:“你的思路和凡人不一樣啊。”
“當然了,要想出眾,一定要與別人不同才對。我建議你按著這一思路去畫一幅畫,保證你能脫穎而出。”
“這么好的機會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羅素友說:“我這話也不全是胡說。你上次不是告訴我,要想理解作品就得了解作者的意圖嗎?你說得很對,我認為藝術就是藝術家為達到自己目的的一種工具。”
羅素友還想說下去,手機響了,他發現是高儷家的電話。
“是小惠打的吧?”
“小惠?你接吧。”
“羅叔叔,你和儷姐在一塊嗎?”
“對呀。有事嗎?”
“儷姐的一個朋友來找她,她沒帶手機,所以我就打你的手機,你能讓她接一下嗎?”
“你的一位朋友來找你。”羅素友把手機遞給高儷。
“誰呀?”高儷接過電話,問小惠,“嗯,我知道了。”
高儷把手機還給羅素友說:“我一高中同學到我家找我。”
“你忘了帶手機了吧?”
“我不喜歡帶手機,在家里我也經常關機。”
“那我要聯系你只有打你家的座機了。”
“沒急事,最好給我發郵件。”
“郵件?我大概有二年沒打開郵箱了。你的郵箱我記一下。”
高儷家果然多了一個客人,羅素友本想直接回去,但高儷卻向他介紹說:“趙曉玲,我高中同學。”
趙曉玲看了他一眼說:“你就是羅老師吧?”
羅素友點點頭,說:“對,我就是。”
趙曉玲和高儷一樣皮膚身材都很好,但她卻畫著濃妝,讓人感覺看不透,穿著一雙讓人提心吊膽的高跟鞋。
趙曉玲說:“謝謝你這一段時間對高儷的照顧。”
羅素友說:“朋友之間幫點忙算什么。”
“羅老師,為了表示感謝,我今天晚上請你吃飯,賞個臉吧。”
高儷接過話說:“你是客人,要請也是我請。”
“我算什么客人?下次你再請。”趙曉玲說。
羅素友說:“沒有這個必要,你們太客氣了,我回去了,家里還有事。”
趙曉玲說:“有事也得吃飯啊,現在已經快六點了,咱們走吧。”
羅素友聽出趙曉玲是個擅長交際的人,自己不好再推托,便給英子打電話安排了一下。
趙曉玲果然是個自來熟,飯桌上有她這樣一個人就不會冷場。
“來,為了認識新朋友,干了第一杯!”
“這個,我不喝了吧?”高儷說。
“來這兒就是為了喝酒嘛,你看我沒讓羅老師開車,我也沒開車,目的就是為了喝酒,你不喝過意得去嗎?高儷,人生就要時不時得大醉一場,是不是羅老師?”
羅素友豎起拇指:“對,你真是女中豪杰,真灑脫!”
“來,干!”
二杯酒下肚,趙曉玲已經把羅素友的家庭情況摸了個透,甚至對英子的前途都安排好了:“羅老師,你放心,英子只要拿到會計證,我保證讓她到我公司里去,大話不敢說,安排二三個人我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那就先謝謝了!”
羅素友知道趙曉玲不是說大話,聽她的自我介紹,知道她在一家上市公司的人事部工作。因為她在BJ的一個親戚在公司上市時幫了不少忙,所以在公司里很有地位。
“羅老師,你說說我這老同學到底怎么樣?”酒一下肚,趙曉玲的話更多了。
這話問得莫明其妙,羅素友只好泛泛地說:“當然好了,人沒得說。”
“這就對了,高中時就是我們班的才女,學校的五朵金花之一,就這樣還有人長著一雙狗眼——”,這時高儷朝趙曉玲擺了擺手,趙曉玲便沒有接著說下去,“算了,算了,我不說了,我就是氣不過,好人沒好報。”
大概是說她們同學之間的恩恩怨怨,女生之間有許多糾纏不清的事,羅素友不愿摻和進去,便說:“對,好人沒好報,現在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就拿我們學校來說吧,拿工資最高的是些不在教學第一線的,工作清閑的人;最辛苦的,責任最大的,得到的好處卻最少。”
趙曉玲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公司里也是如此,真才實學,踏實肯干的最吃虧。”
社會,時事,這是李明和易龍他們喝酒的時候必不可少的的話題,他們就像說教自已班的學生一樣,痛心疾首地說上一天都不帶重樣的。技巧就在于像隨便舉個別人家的孩子,別的班級學生一樣,可以把自己的理想說成“外國”,外國怎么怎么樣,隨心所欲地展開想象,反正別人也沒去過外國,就是去過外國,他也不一定了解外國,即使了解外國,他也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外國。即便他對所有的外國都很了解,咱也有的說,你看,咱沒俄羅斯大吧?沒有瑞士富裕吧?沒有美國科技發達,冬天凍壞的人比幾內亞多,夏天中暑的人不比冰島少,你看,你看,哎!
趙曉玲說:“對了,羅老師,我就有點想不明白,我兒子才上小學,每天的作業都要寫到晚上九點多,早上六點多又要起床,睡眠根本不夠。我就不知道那些老師是怎么想的,他們為什么要給這么小的孩子布置這么多作業?他們自己沒有小孩嗎?他們不是從小孩過來的嗎?”
羅素友說:“我女兒剛上小學時,我也和你是一樣的心情,心疼得不得了,可是有什么辦法?表面上看是學校老師的問題,但實際上還是家長的問題,因為家長的愿望決定了學校和老師的行為。我給你分析一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上一所好學校,好學校的標準是什么?升學率。怎樣提高升學率?考得好,升學率就高,對不對?學生的水平都差不多,要想比別人考得好就要多付出努力,就得多做作業。”
“為什么一定要多做作業,現在不是講素質教育嗎?沒有更好的辦法嗎?”
“都說素質教育,但說起容易做起難。有些教育專家也指責我們這些一線的老師把孩子們都毀了,可是我們有什么辦法?天天說素質教育,可是考試在哪兒放著,沒有辦法。你知道為什么現在學校里的男教師越來越少?因為女教師比男教師更具優勢。男教師對于學生的作業一般不會太嚴格,比如你作業沒寫完,讓你寫十遍,如果學生寫了九遍,一般男老師都不再去計較,但女老師卻一點都不通融,必須寫夠十遍。女老師這種方法對于中小學生的成績影響非常大,學校里教得好的一般都是嚴厲的女老師,男老師很難有所作為。”
趙曉玲嘆口氣:“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我還是覺得孩子們太苦了。”
“這個社會誰的壓力都大。目標決定情緒,只要中國人不改變出人頭地的想法,中國社會就一定會充滿焦慮情緒。”
2 論景入手
昨天晚上羅素友坐出租車回來的,上午沒有去高儷家開車,他記得歐陽麗鵑說過抑郁癥病人的心情是晨重夕輕。他感覺很有道理,因為他發現早上婷婷的心情總是不太好,而晚上就好多了。他甚至懷疑婷婷是不是有抑郁癥的可能。自己在網上查了查,感覺自己有點疑神疑鬼,問題根本沒有那么嚴重。
他打車去學校時正好易龍也剛到,便問他:“怎么打車來的?你的車呢?”
“修去了。”
“怎么了,追尾了?”
“沒事,補補漆,下午就能開回來。”
“那個,補習班快結束了,我可能要到外地去幾天。”
羅素友問他:“旅游去?”
“有事。”
下午到高儷家時,小惠正把室內的花盆往院子里搬。
羅素友一邊幫她幫,一邊問她:“小惠,這些花擺在客廳里不就行了,客廳里光線也不錯,搬來搬去的多麻煩。”
“那可不行,客廳里沒陽光,這些花必須通風透氣,要曬曬太陽,這會兒日頭不毒了,可以放到院子里,養花可不能懶。”
“怪不得我家陽臺上的那幾盆花都是半死不活的,原來是因為我懶。”
“那倒不是,陽臺通風不好,不好養。”
“羅老師,上來吧,讓她自己搬好了。”高儷在樓上喊他。
“小惠這孩子挺喜歡養花啊。”
“他爸原來就是干這一行的。”
“這一行現在挺好的,他還干著嗎?”
“前幾年就去世了,她媽改嫁了,這孩子脾氣很怪,死活不愿到她繼父家去住,非要自己一個人住。我看她自己一個人怪可憐的,就讓她轉學跟著我。誰知我是好心辦壞事,轉學到這里她成績不好跟不上,高二就不上了,我害了她。”
“這個你想多了,好多學生想到這里上學還辦到,她跟不上是因為基礎太差,就是不來也考不上大學,跟你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在老家她至少有個高中畢業證。”
“高中畢業證沒什么用,現在大學生也不好就業,像她這樣有一技之長比什么都強。”
“她呀,就是一個愛好,算不上一技之長,你看她的那些盆景,根本沒有造型。我給她買了好些書讓她學,她說不喜歡,把好好的枝條弄彎折斷,這太狠心了。”
羅素友笑了,說:“說明這孩子心地善良。沒事,等有機會了,我開導開導她。要想做好盆景必須學別人那樣修剪攀扎,如果讓它們自然生長,那它們長得都差不多,要想做好盆景,一定要與眾不同。”
“不能說是與眾不同,是要有美感。”
“就是與眾不同。昨天我說藝術是藝術家達到自己目的一種工具,藝術家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與眾不同,要與普通群眾區別開來。”
高儷笑了笑說:“原來藝術家還有這想法?”
“當然啰。藝術家也是普通人,他們的想法也是名和利,藝術在他們眼里也和詩文,生意一樣,是達到目的一種手段而已。你知道中國為什么有文人畫這一說?這種說法的提出就是文人為了讓自己和與普通群眾區別開來。你看,宋朝的時候文人地位極高,但有一個領域他們卻處于劣勢,那就是繪畫。當時皇帝喜歡繪畫,畫院里的那些畫家們深得皇帝的喜愛,自然他們的繪畫和言行也會影響到政治。這對于文人來說是一種威脅,而精勾細畫文人又沒時間,即使有時間,也不會做得比畫院里的那些畫家做得好,于是所以蘇軾就提出畫不以似論高低,要求畫中有詩,詩中有畫。這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畫得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詩意。這樣一來,就可以把那些畫院里的畫家排除在藝術圈之外,因為作詩不是他們的強項,而文人們擅長此道,文人的畫才是好畫,那些畫家的畫不值一提。后來文人畫的說法,南北宗之分其實也是基于這一點。
西方的藝術家也是這樣,雖然他們不像中國文人考慮得那么多,但他們也想憑手藝混口飯吃,要想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與普通群眾區分開來,普通人畫得不像,我就用透視,用薄霧法畫得跟真的一樣;當別人也畫得很像的時候,我就畫模糊的,印象的,抽象的,總之,我就是要與你們不一樣。”
“這個雖然是歪理邪說,但說明你這段時間還是看書了。”
“我這個不是歪理,事實就是這樣。”
“你說的與眾不同其實就是創新。創新的確很重要。你比如說《蒙娜麗莎》吧,不就是因為達芬奇用了薄霧法嗎?西方的透視法,印象派,表現主義,立體主義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是有重大創新的。中國畫也是這樣,拿山水畫來說,皴法的運用是非常重要的創新,后來的畫家只要創立一種新皴法就足以立足畫壇,遠的比如董源的披麻皴,到范寬的雨點皴、郭熙的卷云皴,近的比如傅抱石的抱石皴。創新是很重要,但創新的目的也是為了創造藝術美,這才是藝術家的真正目的。當然現在有些人打著藝術的旗號,為吸引眼球,以丑為美,但這是極個別現象,你不能以偏概全。”
“你被騙了。你知道什么是美嗎?美,是事物的一種特征,它可以引起人的美感。美感是什么?是人的一種情緒,與喜怒哀樂一樣。美怎么能引起美感?美是通過人的評價引起人的情緒波動的。這是一條因果鏈,美存在事物中,美感存在于人的意識中,這很好區分,但我們平時混淆了美和美感兩個概念,所以造成許多混亂,不知道它客觀還是主觀的。”
高儷說:“這和我受騙有關嗎?”
“下面我重點講這個問題。你知道人是怎么評價藝術品嗎?他是根據自己掌握的知識,把藝術品與美的標準進行對比得到的。但實際上哪有什么美的標準?有的只是藝術家們的私心。藝術家個人的私心怎么會影響到別人對他的藝術品的評價?洗腦!通過洗腦讓你認同藝術家們的標準,于是你就會說,這是真美啊!”
高儷搖搖頭說:“藝術是人類的藝術,并不是哪一個藝術家的藝術,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了解藝術家的創作思路是必要的,藝術家宣揚自己的藝術思想也是無可厚非的,這不存在什么欺騙和強迫。事實上藝術的特點就是與利益無關。”
“這個今天我沒時間跟你討論了,我得到火車站去接人去,下次再說。”
羅素友到火車站接的人是安華。今天并不是周末,但因為英子要走,所以安華請假回來了。
一見面安華就問羅素友:“你發現最近英子有什么異常沒有?”、
“在電話里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都挺正常的,昨天晚上我回去還告訴她,只要考了會計證,就給她安排工作。然后她就說準備回廣州。”
“真是奇了怪,是嫌在咱家住不習慣?回去我好好問問。”
經過半個小時的艱苦盤問,安華終于找到了真實原因。
“她那個男朋友前兩天又給她打電話,說他后悔了,想和她合好。”
“就是那個在老家還有女朋友的廣州男朋友?”
“是的。”
“于是她又信了,準備回去?”羅素友說。
“對。”
羅素友說:“這就是你不對了,小孩子不明白,你還看不透嗎?像她男朋友這種人值得信任嗎?”
安華說:“我勸她了,她不聽,我有什么辦法?”
“這不好,她爸媽知不知道?”
“現在的孩子,有幾個聽父母的話?”
羅素友說:“不管聽不聽,總是要讓她父母知道的好。”
“怎么說呢?這孩子跟我親,有些話不跟她媽說,卻愿意跟我說。她要是知道我把她的情況告訴她媽了,又該嫌我多事了。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讓我想想,不如這樣,我讓她回家一趟。”
吃飯的時候安華對婷婷說:“寶貝,作業不是快寫完了?”
“嗯,快了。”
“你姥姥昨天打電話讓你去住兩天。”
“我作業還沒做完啊。”
“帶著作業。你姥姥一年沒見著你了,想你了,去住兩天。英子,正好你去廣州順路把你妹妹送到你家。”
話說到這個份上,英子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答應了。
安排好英子,她又偷偷給她嫂子打電話,把英子的情況細細地說了一遍,讓她好好勸勸英子,最后一再叮囑,一定要問英子,讓她自己說出來,實在不行就說是聽其他人說的,千萬不要讓她知道是她姑告的密。
第二天上午,她們又上街轉了半天,衣服,零食買了一大堆,下午安華安排好便回公司去了。英子和婷婷是第二天下午坐車走的,羅素友把她們送上車,回到家里一個人挺不習慣的。快吃晚飯時,也不想做飯,給李明打電話約他吃飯,他說正在外地,于是便給易龍打電話,問他回來沒有,讓他請吃飯。
“老羅,改天,這兩天沒空,也沒心情。”
“怎么了?需要我幫忙嗎?”
“哎!還不是為張倩的事,你能幫什么忙?”
“易龍,別怪我多嘴,回頭是岸。”羅素友還是沒忍住,多說了一句。
“你不懂,回不去了,她已經離婚了,我也跟張倩攤牌了。”
羅素友心里想,真夠快的了,問他:“那嫂子怎么說?”
問完了又感覺有點傷感,嫂子已經很快就不是嫂子了。
“她死活不愿意,煩死了!好了,有空再跟你聊,掛了。”
羅素友在心里嘆口氣,一個家庭,不對,兩個家庭就這么完了。兔死狐悲,他心里也一陣子發涼,要是安華和自己提出離婚,自己的感覺是什么?那生活一定是一團糟,更可憐的是孩子,那時她的世界就割裂成兩個破碎的部分,想想就讓人于心不忍。想到這里他便覺得現在的家庭是多么值得珍惜,于是給安華打電話,告訴她已經把兩個孩子送上了火車,讓她給她哥打電話,別忘了去車站接她們,又叮囑她不要工作得太累,吃好點,多休息,有事打電話,諸如此類的說了一大堆,最后還是忍不住把易龍的事告訴了她。
安華也很意外,怎么會出這種事,然后告誡羅素友:“男人一有錢就變壞,一點都不假,你以后少跟他來往,別跟他學壞了。”
“不敢,我沒那心,也沒那膽。”
“那樣最好。”
3 削足適履
這段時間羅素友差不多忘了高儷是個病人。直到趙曉玲找她一塊去染頭發,才發現她還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說實話,她的頭發的確該打理了,下面半截是淺黃色,而上半截則是黑色的,很扎眼。趙曉玲在家勸說了半天,她也不愿意去,不是說不想去了,就是說改天。羅素友聽得都有點累了,便說天不早了,要不明天再去,他也要回去了。
“不行,羅老師,你等一下開車送我們倆,她今天不去,你和我誰都不能走。”
最后高儷還是扭不過趙曉玲,終于答應去了。
今天開著車,所以三個人在一家川菜館隨便吃了點。
“羅老師,你說現在的孩子怎么管教?你就拿我家那個小祖宗來講吧,你說他兩句吧,他根本不聽,你打他吧,他就往他奶奶家跑,他奶奶還護著他,還動不動揚言說要離家出走。說得我還真不敢把他怎么樣。想想我們小時候根本沒有這樣的,都很聽話,現在的孩子是不是都被電視,游戲教壞了?”
“社會在進步,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特點,現在的孩子大多是獨生子女,是幾個家庭的中心,生活和成長的環境順利,基本上沒有遇到過什么挫折和壓力,所以他們表現得有點自我。但同我們那一代比,他們生活得更陽光一點。我們得尊重這種現實和規律,既不能過于放縱,也不要把自己的標準強加給他們,要做他們的朋友,用平等的交流來溝通,表達自己的想法和希望。每個孩子都是一朵鮮花,只不過花期有早有晚,我們不僅要精心呵護,更要做到耐心充滿希望地等待花開的那天。”
這段話是羅素友經常與學生家長講的。當然這段大而空的開場白只是一個過場,他需要開出具體的藥方。
“當然奶奶姥姥們的愛有益于孩子的健康成長,但溺愛也會使孩子們失去是非觀,失去承受挫折的能力。就像上次我說得那樣,老師其實也是為了學生好,老師,父母,爺奶們在大的目標上是一致的,都希望孩子能成材,但由于他們的知識經驗不同,他們設計的實現目標的路徑就不同,對于孩子的要求自然也就不一樣了,出現分歧可以理解的。所以不用擔心,我們的大目標是一致的,至于認識的不同,我們可以通過溝通達成一致。”
“可是老人們聽不進去啊!”
羅素友說:“慢慢來,我們不能泛泛地講,要結合具體的事情給他們分析分析,老人們也是通情達理的,只要我們講清楚,他們也會配合的。”
“唉,但愿如此吧。”
趙曉玲讓羅素友送高儷回去,自己就不去了,改日再找高儷。
已經快十點了,路上的行人已經少了很多。
“停下車吧。”高儷說,“吃得太多了,我想到河邊走走。”
這條河就是流過紫槿公園的那條金水河。兩岸的綠化做得還不錯,有樹有花有草,偶爾還會有人在這里散步。
“真是太麻煩你們倆了。”高儷說。
“你太客氣了,其實我們也沒事。看得出趙曉玲跟你關系不錯,你沒必要跟她太客氣,有需要幫忙的,你可以直接跟她說。”
“我跟她是高中同學,原來關系一般。結婚后,有一次她跟她丈夫吵架生氣,跑到我家住了幾天,從那以后我倆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她丈夫是干什么的?打她嗎?”
“她丈夫是個程序員,人不錯,不打人,就是喜歡冷戰,一生氣就好幾天不說話,曉玲受不了,就經常住我家。后來有了小孩,生氣少了,這兩年也不住我家了。”
“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難免會有磨擦,慢慢就好了。”
高儷沒有接話,默默地沿河邊走了一會兒才望著天上月牙問他:“今天初幾了?”
“初十了吧。”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高儷輕輕吟道,“你聽這意境多美,真想到海邊去走走,可惜這里只有臭水溝。”
的確,經過十來年的治理,這條穿城而過的金水河依然水量很少,形同死水溝。
“人就應該像詩人一樣對待生活,腳下是臭水溝,但眼中看到的卻是一輪明月。不要太在意生活中的不令人滿意的地方,多想想好的地方,你說對不對?人生有時依靠我們的主觀評價,如果你只看到腳下的臭水溝,你就對生活失望;如果你看到明月,人就會覺得生活還有美好的一面。”
“但我們終竟行走在臭水溝旁,我們必須呼發臭的空氣,這是我們仰望星空也解決不了的。”
“要相信生活總是可以變得美好起來,現在不美好,只是還沒找到方法,只要我們努力生活就會一天天變得美好起來。”
“生活真的可以改變嗎?”
“可以。不但環境可以改變,我們自己也可以改變。”羅素友堅定地說。他相信只要合理地樹立目標,生活就是充滿希望,于是他接著說:“首先你得認同自己,正確地評價自己。”
“我知道,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
“對,你的問題就是把個別人眼中的你當成了現實中的自己。把自己想象中的自己當作真實的自己了。”
“換句話說,我被洗腦了,被騙了。”
本來有點沉重的話題讓高儷這么一說輕松多了。羅素友笑了笑說:“對,你的確錯了,其實你一直都很優秀。”
“好吧,不說這個了,還是講講我是怎么被藝術家騙了吧。”
“好啊。還以文人畫為例。蘇軾首先否定原來的標準: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樹立新的標準: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因為蘇軾的地位和號召力自然影響了當時文人如黃庭堅,米芾等的價值觀,乃至后世的評價標準。到了元代,趙孟頫又提出書法同一,于是中國畫在情趣方面向詩靠攏,在方法上利用書法,提出書寫的方法,注重用筆,線條和用墨。這樣就完成了從宋朝那種精細勾勒,重彩用色的院體寫實之風轉到水墨寫意之風。詩和書法一般人都是不能掌握的,這樣他們就達到了與一般人區別開來的目的,而一般人一旦接受寫意之說,不管多么丑陋的畫都可以說成高雅。
西方繪畫也是這樣。他們那里沒有文人這一說,但畫家們也要讓自已與別人區別開來。要不然畫賣不出去會餓肚子。他們那里沒有書法,詩歌的影響也沒有中國這邊大,但他們卻有一個中國沒有的優勢,那就是哲學和科學,他們利用科學,什么透視,光,色,影都是他們創新的手段,后來這些東西被挖掘得差不多了,他們就利用哲學,今天一個立體主義,明天一個達達主義,表面上是思考人與世界,主觀與客觀,科學與倫理,其實就是想與眾不同,可能他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理論。但他們這樣做顯得比一般人高深,這樣高深的理論,經過他們不斷地鼓吹,人們慢慢認可了,習慣了,接受了他們的理法,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現代派畫作,都認為非常高深。
總的說來,我們就是受歷史傳統和權威的影響,在不知不覺中被洗腦了。這就好比老師和家長總是說學習好才是好孩子一樣,這些孩子慢慢就把考高分作為最重要的目標,考得好了就高興,考不好就會郁悶。”
高儷搖搖頭反駁道:“我聽明白了,你對藝術界意見很大啊!不過你的觀點太偏頗了。不排除個別人有私心,特別是現代人為了利益,故弄玄虛。但總體上來說,推動藝術發展的是人們對于美的不斷追求,這才是根本,而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為了個人的名和利。”
“糾正一下,也不是全為了個人的名和利,可能有時也為了超越別人,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或者就是單純表達自己的觀點,思想。”
“按你說的那樣,美在哪里?難道那么多的藝術家沒有一件作品是為了追求美?”
羅素友說:“美是什么?其實美就是人們根據美感定義出來的。只要能引起美感的東西,我們都可以說它很美,對吧?從理論上講,只要藝術品合乎人們對它定下的目標,習慣的說法,是標準,那么就會引起美感,美感和考個高分,買個好包之后的興奮心情是一樣的。120分和那只好看的包從某種意義來說是美的。”
“你這樣繞來繞去還是強詞奪理,或者說是詭辯。”
“我這不是詭辯,要不然怎么解釋《吶喊》這幅畫是美的?”
“這是焦慮之美,孤獨之美,恐怖之美。”高儷說。
“要按你這么說,這金水河還有一種酸臭之美呢!”
“你說美就美了?有人認可這酸臭美嗎?”
羅素友說:“那不一定,不是有不少人喜歡榴蓮嗎?”
“你們這些理科生真可惡,你們看不到美也是活該!幸虧古代科舉不考數學,要不然中國古代就沒有藝術這東西了。”
“考啊,唐代就考數學。”
“不跟你說了,回家!”
“我說得不對嗎?”
高儷沒回答他,上車前停下來,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問羅素友:“今天的月亮美不美?”
羅素友保持著足夠的警惕:“應該說好看。”
“好吧,那你說說這好看的月亮符合什么目的,什么標準,能給你帶來什么名和利,或者其它什么好處?你不會說這月亮能為你照明吧?”
羅素友愣了,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走了,你回去好好想吧。”高儷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