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

孝獻帝站在最前面，身后跟著穿翟衣帶花釵的安定公主，再后面是穿著禮服的皇室宗親，親王、皇子分列成兩隊。在宗親之后，嬪妃帶領著王府的女眷肅立。在女眷之后，庭院里，青國的使節團亦在其內，與眾大臣們默默等候著。

占師立在大殿當庭，身后就是神殿的太靈牌位。他身穿黃青兩色的占衣，身形極為瘦削，兩只眼睛卻格外的明亮，他看著對面的人，恭敬道，“占師王龍虎受命，孝獻帝命神廟太靈使王某請吉日?！?

孝獻帝一臉肅穆道，“寡人既前受命，惟命是聽?！?

占師令儐者入告，再次道，“孝獻帝命太靈使王某請吉日。太靈不許，王某不敢告期?！?

孝獻帝再次道，“寡人固惟命是聽。”

占師拿起鐘錘輕輕一敲，那金鐘發出清脆的鳴音，道，“請星盤?！?

一個極為年輕的婢女畢恭畢敬手捧星盤，從側殿慢慢走出。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那星盤之上，唯獨四皇子屠弋，二皇子屠瀟和庭院里穿著朝服的白玉空三人忽然面色凝重的看著那捧星盤的婢女。

水千沫按照嬤嬤所教，垂頭慢慢走向占師，一步一步，她慢慢走近了那占師，那占師眸光閃動也一直看著她。不知為何，水千沫看到那占師的目光，就覺得不太對勁，正忐忑時，忽然覺得手上一松，整個星盤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頓時，紅漆盤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紅色的木渣四處飛濺，金絲銀線繡成的蓋布也不知飄落到何處，托盤上放置的四塊蓍草牌同時掉到了地上，二塊立刻落了地，一塊滾到了水千沫的腳下，還有一塊咕嚕咕嚕的在金磚上原地打著旋，在眾人瞠目的注視下慢慢的停了下來。

腳下的蓍草牌上刻著奇異的符號，水千沫只看了一眼，臉就變得慘白，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幾步，看著自己的手，明明端得好好的托盤怎會一下落了地？下意識的，她茫然的四處看去，周圍的人都如木雕泥塑一般驚愕的看著她，皇帝的臉一下子變得青白起來，他看著水千沫的眼睛透出濃濃的殺意。在他的身后，花釵閃動，嬌艷的公主用衣袖掩住了臉上那得意的笑。

屠圳！

來不及反應，水千沫被幾個侍從按在了地上，孝獻帝看也不看道，“拖出去，杖斃?！边@幾個字一出口，水千沫的全身都僵住了。

“慢著！”有人大聲道，水千沫抬頭一看，卻是公主。屠圳無比優雅，對著孝獻帝一福道，“父皇，依兒臣看，此事發生在這神廟里，又是對太靈不敬，實在不應以普通處罰奴婢的方式一概而論。對這賤婢，應對因懲罰，才不失公允?！?

“哦？”孝獻帝緩緩道，“怎么個對因懲罰？”

屠圳微微一笑，艷若桃李，道，“父皇，這賤婢失手打碎星盤，就應該砍去她的雙手。她的眼睛看過了不應透漏的天機，就應該剜去她的雙眼。再將她置于神廟大鼎內，生死由天。只有如此，兒臣才認為不失公允。”

孝獻帝一笑，他的外號屠人王，自然對如此狠毒的方法不放在心上，他抬手正要下令。水千沫卻突然大聲道，“陛下，奴婢有話說。事．．．．．．”旁邊的侍從想不到這個奴婢竟然還敢說話，趕緊上前堵住了她的嘴。

孝獻帝冷冷一瞥，侍從已拖著水千沫往外走了。屠弋從隊列急急跑了出來，幾步走到孝獻帝面前，跪倒道，“父皇，不可！”孝獻帝面色突地一沉。

屠弋趕緊道，“父皇容稟，這里是神廟，既是太靈所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妨讓這個婢女將話說完。”

屠瀟也俯身拜倒，道，“父皇，四弟所言不虛，也許這個婢女有什么隱情，聽聽無妨。”

屠圳笑出了聲，對著孝獻帝一拜，屠弋面色陰沉的看著她，不知她又要說什么。

只聽屠圳輕聲道，“父皇，既然皇弟們都想知道那個婢女想說什么，就讓那個婢女說吧。舉頭是太靈，若是膽敢不敬或是說謊，就拔了她的舌頭以儆效尤?！惫鞒隹诘淖詈蟮膬蓚€字已陰森之極了。畢竟是公主的請期，孝獻帝微抬手，許可了公主的話。

侍從將水千沫拖到孝獻帝前，水千沫面色慘白，渾身顫抖道，“陛下，奴婢是失手打翻了星盤，蓍草牌落地，看似意外，其實卻是暗合巧字。萬事具有巧，巧自何來，正是天意的體現。

奴婢斗膽，請陛下深思，這神廟就是供奉太靈的所在，此大殿中，所有發生的事情，即將發生的事情太靈都會知曉，金鐘鳴過，既是吉時已到，太靈既會借著占師之手傳達天意，也會借著虔誠仆從傳達他的天意。蓍草牌提前落地，天機立現。此事就是天意，是太靈借著奴婢之手在彰顯天意?！彼豢跉庹f完，偷眼看到孝獻帝在沉思，面色稍緩。屠弋也面色稍緩，正想著怎么趁機救下水千沫。

屠圳公主卻仿佛早有準備似地，對孝獻帝道，“父皇，若是真如這賤婢所言，倒也真是天意的體現了。只是．．．．．．”她冷冷一瞥水千沫，在唇邊勾了一抹殘酷之笑，道，“可是，父皇，這賤婢在說謊，兒臣的請期儀式變成現在這樣，并非天意，而是人為，是被這賤婢蓄意破壞所致，請父皇為兒臣做主?！?

“弟也覺得是太靈天意所為。皇姐馬上要貴為一國之母，言語行為都為一國楷模，寬容為大，莫要太計較。”屠弋緩緩道，青國使者都眼神閃爍起來，皇子是在暗指公主狠毒么？

公主卻不生氣，對孝獻帝道，“父皇，兒臣并不是意氣之言，而是確有證據。這名宮婢叫水千沫，只是一個九品的女生才人，根本不夠等級在這神廟里，在這請期儀式上侍奉星盤。”

她頓了頓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水千沫道，“父皇請回憶一下，歷次神廟侍奉星盤的侍女都要昂首闊步，在十步之內將星盤送到占師手上。哪有像她這樣低著頭小步送來星盤的，分明是怕被人發現，小心躲閃之舉，這賤婢為的就是擾亂本宮的請期儀式。

父皇，兒臣請期有擾事小，此婢女擾亂的意圖還有背后指使之人的居心，兒臣不敢猜測，只是一片擔心，還請父皇三思。”屠圳說完就要跪下行禮，孝獻帝扶起女兒，眼神卻是陰霾無比。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神廟的主管內監和幾個資深的老嬤嬤姑姑都已跪在了孝獻帝的面前，幾個人將自己的職責一一上稟。果然，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宮女道，“奴婢的等級是女尚書，是這神廟里負責侍奉星盤的侍女。剛剛，奴婢只出去了一下，這星盤就不見了，奴婢等人到處尋找不得，想來就是這個婢女端走了?！?

孝獻帝此時已面無表情，只低頭看著水千沫，道，“誰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