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著天，地不著地。

漫天的艷紅，是血？不，是火。大火鋪面而來，燒灼著她的全身。痛，痛死了，什么破地方讓她這么痛，呂成綺想逃不能逃，想躲躲不開。

在半空忽悠悠掙扎了半天，她想起來了。

甫一睜眼，滿眼的鮮紅不見了，呂成綺從夢中驚醒坐起了身。這一動，立時讓她半身痛的抽氣，坐也坐不起來。頭臉滿身見了虛汗，口舌干燥，喉嚨深處都是血痂，胸口憋脹的很，仿佛那時一般喘不過氣來。

“哈~~哈~~哈~~”她大口的呼吸著，心中的痛楚卻沒有一絲減輕，反而隨著神智的回歸愈發煎熬。

“你醒了？”

身邊有人說話，嚇了她一跳。

呂成綺低著頭緊抓著胸口的衣襟，小聲道，“水，給我水．．．．．．”身邊那人卻沒有動，仿佛根本沒聽到，或是不在意。

她緩緩的抬起頭，飄忽的視線逐漸聚集在一起，身邊說話的人不是香幽不是唐菖蒲。那小小的一個身影，躲在床頭的暗影中，只露出小半張驚恐的臉。

“米襖．．．．．．”呂成綺低下頭，抓著心口勉強道，“你回去吧，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是因為姐姐的臉毀了，怕讓我看到么？”米襖很小聲的怯怯道。

臉毀了？臉毀了！

呂成綺的全身抖索的不像樣子，她伸出雙手，看到每根手指上都纏滿了白布，她無法呼吸，是因為她的全身也纏著白布，雪白的布塊上，暈染著片片的血跡。露出來的皮膚上，滿是紫紅的淤痕。她驚恐的摸著自己的臉，耳畔劇痛，摸到哪哪里都是痛的。

“我的臉怎么了？怎么了？”呂成綺口中發出的聲音，顫抖得不像人聲。

亮光一閃，晃到了她的眼睛。

“要鏡子么？姐姐，給你。”米襖乖巧的捧著鏡子走到床邊。

呂成綺慌慌張張看了過去，只看了一眼，就嚇住了。

“誰？這個丑女人是誰？”呂成綺瞇著眼，貓著腰，手指點著鏡子里的人轉頭看向米襖。

她的鏡子是最好的銅匠所制，打磨的平整細膩，總能將她的每一絲美麗都照的清晰又光彩動人。從來也想不到，自己的鏡子里也會出現這樣讓她做夢都夢不到的鏡像。

“姐姐，這是你的臉啊，你的臉上怎么會有這么多傷痕呢？”鏡子的一邊角映出米襖的小臉，她仍是那副驚恐的模樣，一看就是嚇壞了。

被嚇壞了？被她國色天香的呂成綺嚇壞了？

鏡子里的人同她一般呼呼的喘著氣，一邊驚慌的顫抖著。

那一張臉是說不出的驚心動魄，兩邊嘴角被撕開了，嘴唇詭異的外翻著。一只眼皮亦受了傷，撕裂開來，整只眼腫脹巨大，突兀如核桃，她的鼻子上猶有齒痕，幾乎深可見骨。臉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都是青紫發紅的。

呂成綺再也忍受不住，抬手將鏡子打翻到地上。可那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這一摔連個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姐姐，你別太傷心了，雖然大夫叔叔說你再也不會有孩子，臉上的傷也會落下疤痕，可是，你還是能恢復健康，長命百歲的。”米襖撿起銅鏡哼哼唧唧道。

殘敗的臉迅速在鏡中一閃而過，仿佛妖魔鬼怪。

呂成綺的心簡直疼的要糾結起來，變成這樣一個丑陋的人，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子，背負那樣不堪的經歷，活的長有什么用，只是痛苦的煎熬而已。

連親近的米襖都這樣怕自己，那別人更不用說了，自己的家人最重視名譽，怎會還接納這樣一個無用的她。就算活著，頂著這樣一張臉，后半輩子終日蒙著面紗隱姓埋名，也許還要躲在不得見人的地方度日，連小孩子都會把她當成妖怪！

還有藤壺，藤壺．．．．．．她這樣一個丑陋的不潔之人，哪里還能奢望與他一起呢！

“藤壺．．．．．．”呂成綺成串的眼淚落了下來，扎得臉疼，心口疼，疼得幾乎要窒息。

“藤壺哥哥說你真可憐，雖然你的臉像鬼一樣，他卻很不忍心，還說要照顧你呢！”米襖幽幽道。

“可憐？鬼？”驕傲的呂成綺僅存的一點自尊心破滅了，“他，是，這么，說的？”她哆嗦著，呢喃著。

“是啊！”米襖仰起小臉，一本正經道。

“．．．．．．”

耳邊盡是嗡嗡聲，腦中紛亂的一團，她幾乎快要發瘋了，渾身顫抖，眼前是片片躲也躲不開的黑暗。看不到前路，而花藤壺厭惡的臉，恐懼的臉，逃避的臉，在她的眼前旋轉，旋轉。

“姐姐，振作一點，你要報仇啊！”米襖認真道，“害你變成這樣的人，要報仇啊！”

“怎么報？”呂成綺迷迷糊糊開口問道，完全忘記了眼前是個小孩子。

米襖迅速向門外看一眼，焦急道，“姐姐，我是偷偷來看你的，我聽說，軍營里的人生怕這件事會影響他們以后的前程，那些人要把你送到山里去，再不讓人看到你，就說出了意外。”

“什么！他們會這樣做！”呂成綺仿佛又被晴天霹靂擊中，全身綿軟，平日里的伙伴，在這樣的時候，居然這么無情的要拋棄她。

怎么會？

米襖小小的人爬上床沿，抓著呂成綺的衣袖焦急道，“呂姐姐，該怎么辦，你快一點想辦法啊，一會，那些人就要來了。”

呂成綺又氣又急，六神無主道，“我的父親是朝廷一等公，我不信他們敢這樣做！”

米襖急的直扁嘴，小聲嘀咕道，“姐姐，他們可是馬上要來了，米襖要是碰上倒霉的事，藤壺哥哥一定會幫我的，可是老天爺啊！誰能幫幫呂姐姐啊！”

幫忙。

花藤壺的臉第一個浮現在心頭，他是第一個趕到自己身邊的人，還有他那時眼神中的痛惜和怒火絕不是假的，他說他愿意照顧她的，呂成綺的眼睛亮了起來。

“藤壺，他不會和其他人一樣的！他是個好人。”念著他的名字也會酸澀，可是心里卻是說不出的滋味，似乎很暖。

“對啊！”米襖拍著小手道，“姐姐，藤壺哥哥最好了，他不會害你的，他一定會幫你的！姐姐，你會寫字啊，你可以寫封信告訴藤壺哥哥誰是害你的人，他一定會幫你的。”

對，米襖的話讓呂成綺一下子有了希望，她匆匆忙忙從衣襟上撕下一塊白布，用手指上的鮮血寫到：

藤壺親啟

“可是，誰是害我的人呢！”呂成綺剛寫了幾個字，突然茫然的抬起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