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無衣
- 似水無聲
- 小晴暖
- 2146字
- 2020-12-31 23:17:19
這句話打破了最后的期望。
“怎么會?”所有人倒吸著冷氣。
沒有樹,就沒法重新造橋。要造所能過車馬的新橋,就需要從百里外的地方砍倒大樹,再設法拖到一刀破去,參天大樹重達百萬鈞,短短百里的距離一路的陡坡洼地,山峰險峻,艱難異常。算上鶴嘴嶺的全部兵力和周遭村落里能調(diào)動的壯丁,也需要大半年才能完成。
而鶴嘴嶺兵營的糧食已撐不到一個月,就會彈盡糧絕,所以,眼下那條路是解不了急的。
靠山吃山,山中野物卻不能吃。這么多人就算靠吃野菜樹皮度日,能支撐多久!難道真要被這茫茫幾萬里的大山活活困死么?
大個子士兵的氣息低沉下來,曾阿全身后的人亦沉默不語,這么多人一齊沉寂,烏壓壓陰沉沉的,好像火光都變成了灰色,好像大地都在慢慢塌陷。
看著所有人暗淡的眼神,白玉空的眼眸里透出犀利的寒芒,斷橋,斷糧,斷路,被困?就算上天無路,他也要造一條出來。
昂首站在在所有人面前,他像一株參天的巨樹般不動不搖,為人矚目,“某,白玉空,今日既來到這里,與諸位同吃同住,同在一處,便是形同一體。某不愿欺騙大家,以真相相告,你們危難,我亦深深有感,此難即是我難,某定要盡我所能解此危急。”
兵士們看著他的眼神是渙散的,他們遲疑的看著眼前這個錦衣華服的英俊男人,他吃過苦么?他知道餓肚子是什么感覺么?他說同心協(xié)力解決,會不會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即便他是真心實意,像他這樣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又能拿出什么辦法!
白玉空將眾人的神態(tài)盡收眼底,正色道,“此事攸關性命,某與諸位性命連在一起,你等盡可放心。”
暮色沉沉,眾人不再重重質(zhì)疑,可是還是沒什么精神,一個個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
“諸位,既已有了承諾,就請回吧!黜陟使答應了你們定會做到,我等也會竭力相助的。”韓舍離濃眉緊蹙,眼光灼灼的補充道,“這是軍令!”
眾人都省得,再若糾纏就是違抗軍令,要掉腦袋了。士兵們暮氣沉沉的向營房走去,他們步履沉重,仿佛一群行將就斃的人。
沒有食物,可能困死,這種恐懼壓迫在心頭,終會在所有人之中傳遞,滋生低迷。
本來清朗的月色突然被厚厚的云層網(wǎng)住。烏云遮月,連老天都要嘲笑他們么?
這時。
黑暗之中有人輕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協(xié)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古老的歌謠被那溫婉的嗓音吐出,如珠如玉。
入耳,像一注溫泉注入了每個人的心田。
一遍又一遍。
初時,士兵們停下腳步,只靜靜的佇立,慢慢的,有人跟著唱了起來,很快又有一個人唱了起來,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唱了起來,那歌聲渾厚樸拙,聲震天際。
請不要擔心,因為我和你們在一起。
我是與你們一樣弱質(zhì)的凡人,可是我會與你們分擔。
我不信這世上有絕路,我不信我與你們同心找不到出路。
請相信我們。
......
直到很久后。
歌聲還環(huán)繞在天際,也許已經(jīng)消散了,可是依舊低吟在喉間,心內(nèi)。
......
愚者暗於事成,智者見于未萌。有前瞻,有決斷,有勇氣,亦有柔腸,水千沫此女不凡!韓舍離心內(nèi)火熱,眼眸閃閃。
呂成綺早就看得呆住了。這是水千沫?眼前這小丫頭剛剛才親口承認自己不如人。確實啊,她連件像樣的衣服都不會穿,連一件顯得嫵媚些的首飾都不肯戴,在人前出盡丑態(tài)。
她呂成綺曾在云端俯視,看她如看地上的泥土。她呂成綺生來高貴,無所不有,高高在上,而她水千沫這般粗鄙低賤,卻有這樣的心腸。
呂刺侯心中酸澀,她看著藤壺,而那人一顆心只在那個她鄙視的人身上。呂成綺慢慢轉(zhuǎn)過眸子去看水千沫,她第一次發(fā)覺,水千沫的面容清艷脫俗,如遠山芙蓉,眼角眉梢不只是美麗,更是讓人心安和向往,仿佛渾身散發(fā)著光芒。
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為上將軍者也。
她的心不在衣裙釵環(huán)上,而是廣納了很多令男人也神往的磅礴之事,世間之人,也許還有天下,在那些大道面前,個人的,私人的都如此渺小令人自慚形穢。怪不得她的伙伴這樣的信任她,怪不得他對她那么的愛慕,那么的死心塌地。
她呂成綺到底贏了什么啊,在水千沫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她呂成綺,也根本未曾將她放在心上,那些諷刺,那些譏笑,怎能刺痛一個看都看不到的人,她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個鬧劇,一個可憐蟲吧。
她呂成綺以為的勝利,只是她以為的。
......
目送士兵們離去,所有人重回議事大廳,沒人還有精神談笑。
水千沫唱得喉嚨都疼了,一直用手背擋著咳嗽,直咳得眼淚汪汪,花藤壺慢悠悠走過來,遞上一杯水,道,“我第一次聽你唱歌。”
熱水裊裊的蒸汽撫過她的臉,水千沫低垂著眉眼只是喝水。
“怪不得你從來不肯唱,沒一句在調(diào)子上。佩服!佩服!”那人眉開眼笑的取笑著。
水千沫的臉紅了,一只手攥著杯子頭也不抬,道,“真的么?我許久沒唱過這個調(diào)子,果然不太好......”
“逗你的!好聽,真的好聽!我從沒聽過這么動人的曲子。”那人聲音里的戲謔沒了,似在回味。
“莫要再取笑了!”水千沫的臉紅透,旋即,眼神又黯淡了不少,“這一路擔心的還是發(fā)生了。”
花藤壺手肘支著下巴,依舊灑脫道,“怕什么!想辦法就行了!”
水千沫詫異的抬頭看著他,那人的笑容不變,眼底是幾不可查的晦澀和回憶,“我當年帶著弟兄們在山里躲避官兵的圍剿,整整躲了一年。”
他兩眼看著虛空,所有的神思大約都回到了那時,根本沒發(fā)覺自己的手指緊緊抓著膝蓋,將衣衫都抓得糾成了一個疙瘩。
水千沫這時才發(fā)覺,藤壺只讓人看到他的沒心沒肺,從不讓人知曉他也曾有這樣的脆弱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