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沫抬起頭，那人被金色的陽光鑲嵌著，仿佛上天之子。

身著藍色華麗錦服的少年，風姿綽約，傲氣睥睨，微微挑起的眉滿是戲謔，“你不去當差，怎么在這里偷懶？”

水千沫傻呆呆的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屠瀟。只見他仰著頭，將酒壺里的酒倒入了口中，酒水順著腮邊淌下，沾濕了名貴的錦袍。屠瀟毫不在意的樣子，只是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好酒！”

水千沫如夢初醒，趕緊站起身對著屠瀟福了一福。

屠瀟懶洋洋道，“起來吧！”又將那酒壺遞了過來道，“喝么？”

水千沫扯著嘴唇算是笑了，道“好啊！反正奴婢偷懶被逮到了，再喝點殿下的好酒也不算什么了。”

屠瀟笑得開懷，將酒壺遞了過來，水千沫伸手接過，小心的抿了一口，入口棉滑，這酒的滋味真不錯，水千沫又喝了一小口。

她將酒壺擲回屠瀟，屠瀟接過壺，卻沒有喝，反而定定的看著她。

“怎么了？”莫非自己臉上蹭了什么臟東西，她胡亂的在臉上擦了擦。

卻聽見屠瀟有些陰沉聲音道，“你怎么哭了？”

“奴婢沒有哭。”水千沫立刻有些不自在起來。

只聽見樹枝“咯吱”一響，屠瀟已走到了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仔細瞧了瞧，“不對，你是哭了。可是因為老四？”雖是問句，這話說得卻極為肯定。

怎么誰都要把四殿下和自己聯系到一起，水千沫偏頭掙脫開屠瀟的手，道，“殿下莫要亂猜。四殿下是四殿下，奴婢是奴婢。莫要再說笑了！”

屠瀟的手和他的表情同時凝滯了一下，道，“那你說說看，你為什么哭？”

水千沫扶著有些暈乎的頭，慘然一笑道，“還能為什么呢！奴婢在這宮里，這人和事一件接著一件，應付的手忙腳亂，奴婢仿佛被綁住了身體，走每一步都是膽戰心驚！奴婢從不想惹是非，是非卻不請自來，奴婢不想沾染因果，可這因果卻是越積越深。我的力已經使盡了，沒有了。承諾過的，拼了命做到的，卻反而害了我關心的人。一直以來，奴婢只想著能活下去，一直以為自己活下去就和旁人沒有區別了，奴婢是不是錯了，也許順了他們的心，隨了他們的意，也許沒有奴婢是不是會好些。”淚水又要不受控制的流下來，若不是酒勁上涌，這些話，打死水千沫她都不會說的。

屠瀟沒有笑，也沒有說話，只是拉著水千沫的手，將她帶到一棵樹下。水千沫跌跌撞撞的跟過去，不知他要做什么。

屠瀟頭也不回的指著那棵樹道，“看，看那棵樹，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循聲而去，水千沫看著那棵樹。它年代久遠，樹干上密布了暗綠色的青苔，幾乎遮掩了它真正的樣子。幾株蔓藤纏在它的枝椏上，沉重的脫垂到地上。若細細的去看，樹皮裂縫里爬上爬下的滿是不知名的昆蟲，它們啃食著大樹，以它為生。

便是背負的這樣多，這棵樹依然是蒼翠的，生機勃勃的。

它的目的很明確，活著。

在有生之年，努力將它的枝干伸向天空。那明翠的藍色，一定是這棵樹最美的夢了。

哪一個生命是輕松的？

屠瀟沒有回頭，緩緩道，“你可知，我們皇子生在帝王家，便如那樹一般。”

水千沫一怔，與尋常百姓之家相比，皇子們背負的更多，所經歷的大起大落也很多，每一個人看似平和的背后，不是受了這些苦難的磨蹉。

哪一個人是輕松的！

寶兒終究沒有受到傷害，四殿下不會再利用她，對寶兒來講，這隱藏的危險終究沒有了。若是自己沒有進乙卯間，珊枝抗不過三天就會死去。雖然后背的傷還在隱隱的痛，但是，那是自己選擇背負的，不會言悔。

對她來講，這樣便足夠了。

至于其他的，屠弋對人的狠辣或是冷血利用都是他的皇子之路。而她水千沫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既然不會做這皇宮里的女人，出宮便是她的唯一出路。這么懸殊的結局注定了皇子與她總有一日會分道揚鑣。

在那之前，不多看；不亂想；心，不動。

淚水慢慢的淌下，千沫的心卻漸漸寧靜下來。

消失的五感慢慢回到了身體里，她聽到枝葉摩擦的沙沙聲；她感到輕暖的微風撫著她的面；清新的林木味混著花香沁人心脾，抬頭看著那些被陽光穿透的樹葉，每一片都像翡翠般閃閃發光，

水千沫擦干眼淚，忽而鄭重的福了一福，道，“奴婢謝殿下！”這一個謝字說的發自肺腑。

屠瀟微微一笑，轉過身來，他臉頰上的線條極為柔和，眼神更是溫暖。

仿佛不能習慣千沫這樣正經的看著他，屠瀟忽然挑著眉，斜目看著她道，“謝！謝！你每一次都說謝，哪一次真的謝過我？”

水千沫頓時一怔，眨眨眼道，“奴婢身無長物，也不會做什么女紅，只有做的點心還拿得出手，可是奴婢記得殿下不愛吃點心的。”

屠瀟“喈喈”怪笑著，看著她皺巴巴的小臉，上前一步捏著她的下巴道，“千沫，你怎知你身無長物呢？若你想謝我，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啊！比如，幫我探聽個消息，替我收集點情報。哦，不行，看你呆呆笨笨的，那些怕是做不了，要不就幫我暖個床，這是能做到的吧！”

水千沫登時瞪圓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屠瀟，皇子們怎么都這樣精明！與屠弋合作，已讓她搭了半條命，這屠瀟居然想囫圇的整個人都要去？還，還暖床？水千沫頓時臉像滴血一般紅。

“奴婢冬天手冷腳冷的，暖床沒有湯婆子好用！奴婢會幫殿下做個大大的湯婆子，您能躺在上面的那種，冬天不會冷的，奴婢能保證殿下的床暖暖的。”她拼命擺著手，忙不迭的后退著。

屠瀟頓時放聲大笑，還笑得直不起腰來，拍著自己的腿道，“水千沫，你還不如一個湯婆子。還要做個本宮能躺上去的湯婆子，你當本宮是烤肉么？笑死本宮了，哈哈哈哈．．．．．．”

水千沫氣鼓鼓的看著屠瀟，重點不是這個好么？不是她不如湯婆子！也不是要做一個大湯婆子！而是她，不想，去，暖床！

好一會，屠瀟才抽動著肩膀，止住了笑，他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一本正經的清了清喉，道，“你當本宮缺少暖床的么？又不是非你不可！剛剛那些不必當真，只是說笑而已！雖然謝還是要謝的，不過本宮一時想不到要什么，不如等本宮想到了，再告訴你吧！”

水千沫這才松了一口氣，也不用擔心屠弋會派她去做個密探啊細作什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