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人群里，正如水滴在水里。

由水滴匯聚成的海洋，卻具備了單個水滴無法擁有的巨大力量，就像人潮掀起的巨浪，裹挾著人們向低矮的舞臺撲去。

“救我！”

尚來不及思索發生了什么，葉禾青已經伸手拉住身側摔倒的女子，也正是這一瞬間牽扯形成的距離，讓她再也無法觸及趙原伸出的手臂。

“葉禾青！”人群將趙原推得越來越遠，“葉禾青！你在哪？！”

“我在這！”

迅猛而來的人潮再次沖散了眾人，葉禾青原本拉著女孩的手也被用力的撞到舞臺上，身不由己的感覺太過可怕，她要離開這里，她得去找趙原。

架在高處的攝像機，冷漠的記錄著這殘酷的畫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一個具有獨特意義的節日里，成為了不幸的數字。

沒人關心究竟發生了什么，只渴望著從這個可怕的地獄抽身。

“葉禾青！”半跪在舞臺邊的的朱衡，一邊扶著地面，一邊向葉禾青伸手，“把手給我、快！”

黏膩的肌膚、略腥的汗味，以及肋骨的疼痛，都讓葉禾青暈眩得無法思考，她只看到眼前有一只手，只要握住那只手，就能從困境中解脫。

“怎么回事！”跑到舞臺中央的導演，一邊協調著安保，一邊沖著工作人員大喊道，“為什么朱衡還在舞臺邊？快拉回來！快！”

“人手不夠了！先顧著臺下再說吧！”

“讓后臺的人趕緊指揮大家有序撤退！”導演將話筒一扔，“我去把朱衡拉回來！”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朱衡再出什么三長兩短，只怕更是雪上加霜。

“導演，你去指揮協調吧，”蕭颯定了定神，“我去把朱衡喊回來。”

“那好吧?！?

蕭颯畢竟是朱衡的女朋友，她的勸說應該比所有工作人員都管用，朱衡就算再熱心救人，也不可能置自己愛人的安危于不顧吧？

更何況，今日這禍事本就是蕭颯惹下來的，說是責任也好、說是愧疚也罷，她本就該做點什么來彌補大家。

得到了允準，蕭颯連忙快步往朱衡所在的地方走去。

空氣越來越稀薄，葉禾青每喘一下氣，都要花費好大的氣力。

現在她的雙腳，只剩下腳尖著地，不停到來的沖擊，隨時都能將她帶倒。

明明那只手就在面前，可僅僅一厘米的距離，便讓他們無法相觸。

“葉禾青，不要怕！慢慢來，”朱衡不停的給葉禾青打氣，“我在這里?！?

如果是平時，朱衡伸出的手，恐怕會引來無數的人，可在這生死的關頭，尖叫哭喊著的人們心中只有求生之念，他們混亂的掙扎著，這一秒和下一秒總是被裹挾到不同的地方。

沒有人再在意偶像，他們期盼的，是牽住朋友、親人、愛人的雙手。

“你在哪？”

這一刻，葉禾青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茫茫的雪原，被冰雪牢牢裹住無法呼吸，意識也漸漸的抽離，可她還沒有和自己的親人道別。

哥哥、父親、趙原、趙恬田，還有朱衡。

雖然總說自己偷來的生命，可能隨時結束，可真的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恐懼、有多不舍！

如果知道生命只有這么些時光，她何必對自己真實的身份遮遮掩掩？

她要和哥哥還有父親住在一處，要和趙恬田炫耀自己復生的奇跡，看她驚訝的模樣，要去質問朱衡在得知她死訊后有沒有過愧疚后悔。

她要痛痛快快的活著，做一切曾經不敢不愿的事。

“我在這里！你不要動！”朱衡小心的往前探身，“站在原地不要動，我來拉你！”

就在身子將要傾倒的瞬間，朱衡被人拉著右手用力拽回。

“你瘋了？”蕭颯跌坐在舞臺上，滿面驚懼，“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摔了下去？！”

“我必須救她?！?

“她不是葉禾青！”蕭颯起身拉拽朱衡，“跟我離開這里，你做不到的！”

“我做得到，”朱衡甩開蕭颯，“而且一定要做到?！?

被人群磋磨的葉禾青，覺得自己就像搗臼里的一塊藥，被碾壓著直至成為粉末。

當疼痛和恐懼達到極限，二者竟神奇的抵消了彼此，葉禾青既沒有痛也沒有懼，靈魂留在身體里的最后時刻，她竟像一個看戲的旁觀者。

蹲在臺上的朱衡，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尋常，連忙呼喊著向她伸手，“拉住我！”

“朱衡？”

“是我！拉住我！”

朱衡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流淚，也許是無數次夢中的失去，終于在今日，再一次在眼前重演。

仿佛連老天爺都想成全他的心愿，人潮再一次往舞臺處傾倒，被推到最前方的葉禾青，伸手便能碰到朱衡。

她伸手了，卻沒有得救。

葉禾青眼睜睜的看著，朱衡的手在她指尖劃過，不做停留的揚到了另一個方向。

她甚至來不及絕望，便已被人群再次裹走。

被人群淹沒的葉禾青，像是沉進了大海，不管外界怎么喧囂，她都充耳不聞。

不用求證，她也知道朱衡為什么在最后一刻放棄了她。

在被人海淹沒前，她聽見的最后一個聲音，是蕭颯倒地的尖叫。

人群將她推到舞臺邊的同時，也掀到了站的不遠的蕭颯。

想也不用想，朱衡會選擇誰，放棄誰。

在這不算漫長的歲月里，她不是已經被放棄過無數次了么？

就這么沉進海底吧。

短暫的窒息后，痛苦會永遠消失，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人，終于走到了終點。

也許她回到人世間的意義，就是徹底的看清，曾經傾盡所有的愛情，是多么荒謬可笑吧？

人群繼續擁擠推搡，葉禾青越沉越深，她的雙腳已經離地，再有半分鐘的時間，她就會完全倒地，然后將體內的氣息，全部還給這個世界。

高舉的雙手順著周圍人的后背滑下，她看到天空很遠很遠，明月皎潔的照著這世間。

“今年的中秋，可以和母親團聚了?！?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不知是何處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緊緊的攥住了葉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