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飲料售賣機旁的長凳上，葉禾青捧著一瓶牛奶和葉執明并排而坐。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葉執明嘆了口氣，“對著陳姨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才逼得她不得不離開父親，一個人在元霧生下你。”

“媽媽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情，”葉禾青低頭喝了一口牛奶，“她并沒有怨過你。”

“可我怨恨我自己，”葉執明雙手握緊，“如果不是我不懂亂說，也不會讓你在外面受了這么多年的苦。”

“我不覺得這是受苦，其實在回去之前，我一直都很開心。”

“對不起，禾青。”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我不是你們那個世界里的人。”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葉執明連忙解釋，“我和父親之所以與你不怎么親近，是因為我們心里有愧，見到你就像見到了陳姨，我不知道……”

誠如葉執明所言，葉禾青的長相和她母親簡直一模一樣，每次他見到這個妹妹，都會想起自己用怎樣的惡言惡語傷害過那個溫和的女人。

“陳姨走后，爸才在氣憤之下說出了真相，”葉執明回想起往昔，簡直不相信少年的自己會這般的惡毒，“陳姨不是我口中的狐貍精，她讀大學的時候，和父親相識，一起去北塞工作，相許終身，可是父親回城后，卻被家里逼著結了婚，他們好不容易破鏡重圓，又被我……”

“朱衡的父母，是不是和爸媽是同學？”

“他們是一個學校畢業的，當時四個人極為要好，畢業后去了相隔千里的地方工作，陳姨和爸爸在一起時，朱叔叔和許阿姨正在國外，他們還約好要聚一聚，”葉執明想起那日陳青青甜美的笑容，“可是還等不到他們回來，陳姨已經離開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你當時，也只是一個小孩子。”

葉禾青明白葉執明的痛苦，剛剛失去母親的小男孩，難免會對一個新來的女人有敵意，他覺得害怕無可苛責。

更何況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背負著愧疚，痛苦的活著。

而葉禾青的出現，讓他的痛苦有增無減，當年因他離去的，不僅有父親的愛人，還有他的妹妹。

他不敢面對，更無法面對。

所以長長久久的躲在國外，不敢露出一個笑容、不敢落下一個眼神，在葉禾青的身上。

他就這么無望的愧疚著，直到葉禾青突然的離世，將他打入了無盡的深淵。

如果不是尋找兇手的念頭支撐著他，也許他早就被這個陰差陽錯的人生壓垮。

“其實在今天之前，我依舊不相信你會是禾青，這太荒誕了。”

“我也覺得很荒誕，也許這是上天賜下的機會，讓我看清前世未看清的真相。”

“那你會原諒我嗎？”

“不會，”葉禾青搖了搖頭，隨后對著失落的葉執明笑道，“因為我并沒有真的怪過你，又談什么原諒呢？”

“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我那時候只覺得有些難過，但也能理解你為什么會討厭我。”

“我不討厭你，真的不討厭。”

“我知道啦，”葉禾青拍了拍葉執明的手，“我說的那時候。”

“那時候也不討厭。”

“好好好，不討厭，是我說錯了。”

“禾青，趙原真的很好。”

“你怎么突然說這話啊？”葉禾青低頭摳了摳椅子上的木刺，“趙原人熱心又大方，雖然有點不著調，但是個好人。”

“趙原是第一個認出你的人，在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時候，他已經堅定的相信是你。”

葉禾青還在摳著木刺，“可我之前都不認識他。”

“但他認識你很久很久了，”葉執明垂下雙目，握著葉禾青的手，“他也愛你很久很久了。”

“你干嘛呀？”葉禾青不好意思的抽出手，“才相認就想逼婚啊？”

“我只是不希望看著你，再一次跳進朱衡的火坑。”

“什么呀，我跟朱衡壓根沒什么。”

“你瞞不住我，朱衡最近總是纏著你是不是？”葉執明語重心長的勸道，“你該比我明白，朱衡是什么樣的人，他不愛你，只是愧疚，他想從你這里尋求解脫。”

“你不說我都忘了，”葉禾青轉了個身子，嚴肅的問道，“為什么朱家的人都覺得我沒死啊？除了朱彌，好像每個人都覺得我肯定活著。”

“因為我們沒有給你辦喪事。”

“什么？”葉禾青叫道，“你和爸也太摳門了吧？連個喪事都不給辦？”

見葉禾青這般沒有忌諱，葉執明斥道，“不許胡說，你好好的活著，要辦什么喪事？”

“可當時我是真的死了呀。”

“我們這樣的人生，辦什么事最后都會變成應酬，你難道想看著一群不認識的在你墓前，假惺惺的掉眼淚？”

“那你好歹也去跟朱家說一聲，省得他們一副我是被你藏起來的樣子。”

葉執明聽見這話，臉色微微一變，“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不說朱東陽、許枚信不信，她們就算信了，也會在朱衡面前裝樣子，免得他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葉禾青起身道，“這件事跟他們又沒什么牽扯。”

“那他們也逃不了干系。”

“哎呀，哥！”葉禾青拉著葉執明的胳膊撒嬌，“你就別生氣了，上次我偷回來的藥，檢驗出什么沒有？”

“都送出去測了，沒有符合的。”

“會不會是藥物被銷毀了？”

葉執明搖了搖頭，“不會，就算是空殼上的殘存，一樣能測得出來。”

“那就奇怪了，我是在什么情況下服的藥呢？平日的飯菜都是我自己做的。”

“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和趙原會去查的。”

“為什么？”葉禾青不滿的叫道，“之前不是商量好了？讓我幫你調查。”

“那時候我還不相信你就是禾青！”

“難道因為我是妹妹，所以就比別人重要，不能涉險？正因為我就是葉禾青，我才更要為自己查明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