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向來是個晝夜顛倒的地方，外面陽光明媚的時候，里面卻昏暗無人。

林敘坐在舞臺上，低著頭彈吉他，許久不碰樂器，指尖的老繭已經完全褪去，按弦按久了，手指鉆心的疼。

“朱衡來了？”吧臺里的老板，正拿著毛巾擦杯子，“喝點什么？”

“和林敘一樣。”

“也喝橙汁？”老板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倆把我這里當作兒童樂園了？”

榨汁機嗡嗡的響，將吉他的聲音壓了下去，林敘跳下舞臺，跑到吧臺前端起橙汁仰頭灌下。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灌百年陳釀呢！”老板將橙汁倒到杯子里，遞給朱衡，“你們兩兄弟在這買醉吧，我去里面收拾儲物間了。”

“拜拜！”林敘對著老板的背影揮了揮手，大笑道，“別又腳滑撞翻架子！”

“行了你！”朱衡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就這一件事，你要取笑到什么時候。”

“取笑別人是我的樂趣！”林敘無由的嘆了口氣，“除了葉禾青。”

朱衡聞言手一頓，隨后慢慢的將杯子放到了吧臺上。

“因為她當年資助了你？”

“不，”林敘搖了搖頭，“因為她和我們這些人不同，她是一個真誠的人。”

“真誠？”

“這種爛大街的形容詞，卻是世間最珍貴的品質，”林敘撥拉了一下手旁的吉他，“你還記嗎？就在這個酒吧里，葉禾青還給我們彈奏過一次吉他。”

朱衡當然記得，那是三年前，林敘將葉禾青帶到這里喝酒，她坐在舞臺上彈了莊芝的歌，那是最簡單的歌，她都彈不好，和弦總是按錯，掃弦節奏不對，簡直就是災難。

“她學了那么多年吉他，彈起來還不如一個初學者。”

“我就知道，你永遠也看不到她的閃光點。”

朱衡微不可察的皺眉，“你什么意思。”

“對！就這個表情！”林敘指著朱衡道，“你別動，我打開手機給你拍一張。”

“別鬧了。”

林敘悻悻的收起手機，“不讓拍算了。”

“你還沒說你什么意思。”

“其實她彈吉他很好的，我這半吊子水平就是跟她學的。”

“不可能！”

“在你面前當然不可能，”林敘冷笑一聲，“因為她做什么事，你都擺出那種嫌棄的表情，總是被最愛的人嫌棄，久而久之，當然會想，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朱衡努力的回憶他和葉禾青相處的場景，他真的一直這樣對待她嗎？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樣看著自己尊敬的人，一點一點變得黯淡無光的！”林敘狠狠的拍了一下吧臺，盈滿淚水的眼睛爬滿了紅血絲，“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

在心里堵了一年多的話，終于被吐了出來，林敘覺得倍感輕松。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朱衡用手捂住雙眼，除了道歉，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可如今，他想要說聲對不起的人，早已不在了。

晚上七點，朱衡開車回到了老宅，從前這個季節，院子里總是開滿了花朵，如今葉禾青不在了，再沒人打理她留下的花園，就這么任由枯枝搭在墻頭。

“我回來了。”

朱衡坐在門口換鞋，脫下黑色的外套掛在衣帽架上，他知道爸媽最不喜歡一身黑的打扮，用他們的話說，遮遮掩掩的跟見不得人似的。

“小衡回來了？”穿著圍裙的許枚，從廚房里跑出來，“等一等，飯馬上就好。”

“媽，你怎么親自下廚了？”

“你難得回來，我不得做點你愛吃的？”許枚著急忙慌的跑進廚房，“對了，待會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什么事？”

朱衡沒等到母親的回答，卻見穿著睡袍的父親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還知道回來。”

“爸，你今天也在家？”

“我自己的家我為什么不能在！”朱東陽走到沙發旁坐下，“生了個兒子不管家里的事，整天在外面混，從前還有兒媳婦幫忙，現在看來遲早我要累死！”

“爸！公司是您的心血，可我也有我的追求！”

“你的追求？你什么追求？真以為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是憑你自己努力就能得來的？”朱東陽冷笑一聲，“要不是家里給你出了力，你以為光憑你自己的本事，就能爬到今天這么高？”

“行了行了！”聽到爭吵，許枚連忙從廚房跑出來，勸道，“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知道吵吵吵，你要是把他氣跑了，我可不依。”

“你就知道寵著他！”朱東陽氣道，“就因為你把他寵成這個樣子，讓我再沒臉面對老葉！那是他和青青唯一的女兒啊。”

“還不是因為你拿了葉家的錢！”夢想被侮辱，朱衡也氣昏了頭，“如果不是因為你缺錢周轉，何必跟葉家結親？”

“你胡說什么？！”

巴掌重重的落在臉上，朱衡不可置信的看著母親，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被打。

“媽？”

“你爸和葉叔叔相互扶持這么多年，真以為為了一點錢就賣了你？”許枚哭道，“若不是禾青那孩子喜歡你，你真以為老葉要跟我們結親？我們當時是看不慣你追著那個蕭颯，才編了個謊話，逼著你和禾青結了婚，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們、我們……”

“你是說，什么公司要倒了，和葉氏聯手的話，都是騙我的？”

“不這么說，你怎么可能同意？”

一切都是假的，這只是他一個人的“真相”。

那他對葉禾青的冷待算什么？葉禾青又會怎么想他？

一個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人，婚后連話都不愿跟她說一句。

朱衡本以為，葉禾青和他一樣，對這場交易心知肚明，可到頭來這一切都是假的！

“我們對不起老葉和青青。”

朱東陽坐在沙發上，老淚縱橫，本想將老一輩的交情延續到下一代，沒想到竟然害得葉家失去了剛找回的女兒。

活著他不敢去見葉茂林，死了他更沒臉去見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