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計劃不容有失,我們仔細思考了每一個細節。阿秋始終無法正常說話,每次磕磕絆絆與我用嘴巴交流都非常費勁,最后索性用小石子在地上寫字表達看法。最終所有細節盤算過,唯一不可控的環節就是我們是否能如愿逃到地表,畢竟避難所到地表的電梯是有人看守的。
我決定去嘗試一下。留下阿秋在家休息,我一個人往避難所走去。很快到達電梯前,立馬就被負責看守的安保隊員把我攔下來。
“你是誰,想去哪?”安保隊員用手里的警棍攔著我,同時手還摸到了腰間的手槍。
我慌不迭的擠起笑臉;“大哥好,我是地表探索隊的福生啊,我們隊長讓我今天去地表把太陽能板檢查一番。”
安保隊員很狐疑地打量著我,開口置疑道:“就你一個人?還不穿防化服?你不怕輻射死我們還怕你帶回來地表細菌呢。滾回去,沒有安保隊下派到探索隊趙隊長的批準條,我不會放你出去的。”我被拒絕了反而高興,因為我聽出來獨自走上地表有戲。
我調頭往探索隊的辦公樓走去,一路上不斷思索著用什么理由能換來一張批條。到了趙隊長的辦公室,我還是想不出來什么合理的解釋,只得硬著頭皮敲了敲門。
“進來”趙隊長宏亮的聲音響起。我推門而入,直接說出自己的來意,“趙隊長,我來這想請您給我批一張上地表的批準條。”
“去做什么?”趙隊長忙著寫著自己手里的材料,頭都沒抬一下。
“呃……上次我在地表的居住區,發現了一個東西,應該對我們隊里的研究很有幫助,我怕下次再上地表那東西就找不到了。”
趙隊長停下表抬頭皺眉問我:“什么東西讓你這么上心?”
我被這么一問,情急之下一咬牙,把黃色石頭給形容了一遍:“一塊黃澄澄,透明的石頭,里面封著一只蝴蝶,不像是人工作物。”
趙隊長聽聞眉梢一挑:“你知道這是什么?”
“不知道,但應該很有價值。”
“有價值?誰告訴你的?”
“林……林工。”我被問住了,情急之下下意識脫口林工,剛出口我就意識到不妥,這時候趙隊長只要和相距不遠的林工辦公室的人聯系一下,就知道我說的有問題。不過我也不是撒謊,的確是林工讓我認識到那塊黃色石頭很有價值,不過不是通過嘴巴,是通過他該千刀萬剮的惡行。
趙隊長不發一語,雙手盤胸,斜睨著我細細打量我,半晌才開口道:“林工說的…你東西拿回來以后先到我這邊報備一下,我需要拿到安保隊檢測是否會對我們的避難所造成污染。”
“是!”見不需要找林工親自核實,我碰碰亂跳的心臟又放回了肚子里。見趙隊長開始手簽一張批條給我,我明顯放松了許多,臉上情緒也變得舒緩了許多。
誰知他手書批條還沒洗完突然停筆抬頭盯著我深深看了一眼:“看你這高興的樣子,你很喜歡去地表?”
我被他這莫名其妙的動作驚出一身冷汗,大腦有些空白:“沒、沒有啊,地表那么危險,我巴不得少去幾次。”
“哦,是這樣。”趙隊長卻又再次出乎意料地沒有細究這一細節,繼續把我的批條完成。“時間呢?什么時候出發?”趙隊長又問我。
“明天中午就可以。”這個時間也是我和阿秋商量好的出逃時間。終于一張薄薄的紙片遞到了我的手上,上面是趙隊長潦草的字跡。我心有余悸,不再敢多和趙隊長多待,趕緊捧著批條退出辦公室。
回到家中,和阿秋再仔細復盤了一遍計劃,確認沒有問題之后就開始收拾準備帶出的物品。
睡了一個并不踏實的覺,我將短刀綁在腰后,輕輕抱了下阿秋就準備出門復仇。阿秋卻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回頭,阿秋盯著我一字字地告訴我:“別死,你不回來,我也不獨活。”
我記不住我是如何走到了探索隊的辦公室,只記得我一抬頭就看到一扇門上寫著名牌:林恒工程師辦公室。這些年我見到了他都只喊林工,卻從未想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恒,我深深將這兩個字記在了心里,記得無比深刻。因為這是我殺掉的第一個人的名字。
門也不敲,推門徑直進入辦公室。林工果然在辦公桌前翻著什么材料。聽到有人走近,林工明顯嚇了一跳,警覺的一抬頭,見是我,表情略有慌亂,隨即眉目瞬時陰沉了下來,但又很快調整成皮笑肉不笑:“福生啊,是你啊,有什么事嗎?聽說你家中有長輩最近去世了,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注意休息啊。”
我看著他那張虛偽的,油膩的臉,我想要砸爛這張令我憤怒而作嘔的臉。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是你做的嗎?”
林恒臉上虛偽的笑容像是低溫下凝固的油脂,僵硬在臉上。半晌似是不知道應該用什么表情來回應我。調整了半天,林恒終于調整出一張陰沉的臉:“哼,告訴你又何妨,是我做的又怎么樣?你個兔崽子禍膽包心,你竟敢私藏地表探索所得。你知道這是什么嗎?這可是琥珀!千萬年難得一遇的蝴蝶珀!你配持有這樣的寶物嗎?要不是這個人智能終端上有舊時代的一本日記,我都不知道你私藏了這種好東西!說,你還有沒有藏其他東西,識相點,盡快交出來!”林恒指了指桌上的一個正在充電的設備,正是我上交的銀色盒子里的手戴式設備。
聽到了他親口承認自己的惡行,我預料的憤怒卻并沒有爆發,我只是更加的痛苦更加的悔恨。
“你既然知道了,為什么不直接找我要。”我難過的捂著我的臉。張伯竟然只是因為林恒的那點可憐的貪欲而失去了生命,“這石頭我根本沒法用來換東西,它對我來說只是一個裝飾品。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想要?為什么非要直接來搶?”
林恒被我連番質問問的措手不及,表情顯得更加慌亂,色厲內荏地沖我大喊“你這只臭蟲也配來問我?明明是你私藏有罪在先!老子殺了那東西也只是給你個警告!你不要命了,還敢來找我算賬?老子這就叫保安隊把你抓起來一輩子關在監獄里!”說著,他的手就摸向桌邊的對講器。
我當然不能放任他叫人,一個箭步沖向前去,劈手橫掃對講器丟到房角。林恒沒想到我敢欺身上前,怒吼:“你要干什么?”
我不敢再耽擱,一手抽出腰后的短刀,右腳向前一蹬跳上辦公桌,繼而連人帶刀捅向林恒左邊心房。此時林恒才反應過來,我今天過來是殺他的,驚駭欲絕,立即想要起身先躲開這一刀。但他太臃腫了,慌亂之下兩腳亂蹬,竟是連從椅子上站起來都做不到,給了我一個極佳的由桌面躍起的蓄力動作空間。
借由跳躍而起的沖擊力,林恒根本無法阻攔這一擊。短刀扎扎實實地扎在了他左胸口。我能感受到刀鋒頂在他肋骨上的阻礙力。
此時林恒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真的被扎了一刀,但是依然條件反射用手臂在往外推我握刀的雙手,短時間似成角力對峙。
林恒表情扭曲,不知是痛還是恨。“你還敢對我動粗,你是不知道你們這些臭蟲有多脆弱,老子一巴掌就能把你拍的稀巴爛。”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對臭蟲的印象讓他終于調整回狀態,手部發力,嘗試進行抵抗回擊。
我緊盯著他的臉,一言不發,繼續用力將刀往他胸口內推進去。林恒的表情從扭曲慢慢反而舒張,瞳孔放大,嘴巴張合,我在他臉上讀出了驚,是驚訝也是驚恐。
無論如何他也沒想過比力氣他會輸給我。我腹部的熱流在手肘部盤旋。短刀已經嵌入肋骨,一寸寸的在摩擦擠進胸腔。
林恒明白他要死了。但是痛讓他說不出話,只是從嗓子內傳出“嗬嗬”聲。他的力氣耗盡,手一松,我將短刀的鋒刃完整插進胸膛,熱流對我雙手的增幅作用此時達到頂峰,我將刀鋒轉為橫向,用力一拉,將他的胸骨割斷數根,刀鋒已經到達心房的位置。
如果他的心臟不是長在右邊的話,那應該已經被搗碎了。
林恒嘴部咕咕冒血,想要再吸氣也做不到。渾身癱軟在座椅上,面部朝上,四肢攤開。應該是死透了。
我殺了一個人,雖然是惡人,是仇人,但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常人。大腦有點混亂,我甚至有些搞不清怎么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但突然眼前浮現臨出門時阿秋對我說的話,我立即回神。我要趕緊走了,阿秋還在等我。
轉頭準備出門,余光卻撇到了桌上的個人智能終端。我想了想,在林恒的辦公室翻出來一個登山包,將個人智能終端,還有我認識的,知道用處的所有東西都塞進了包里。
以后到地表生活,怕是很難再能獲取避難所的物資了,能拿一點是一點。發條鬧鐘,筆記本,筆,輻射檢測儀,熱水壺,通通都塞進了包中,我最后還在辦公桌的抽屜內一個布袋子中看到了那塊琥珀,蝴蝶珀。看到它就想起了因他而死的張伯,心里一陣酸楚。我拿了石頭放進衣服口袋里,轉頭離開辦公室。
結果剛出辦公室,我還未來及找地方清理一下身上沾染的血跡,就見一個魁梧的身影站在走道前方不遠處。
是趙隊長。
他叼了根煙,煙霧彌漫在臉前,煙頭一亮一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腳邊有兩三根煙頭,顯然站在這里已經有好一會了。他聽到了我們的搏斗?我每次看到趙隊長都有些發憷,不是因為他結實的肌肉,是因為我始終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的膽子真是太大了。光天化日竟然敢直接到辦公室內行兇。雖說他的辦公室比較僻靜,但你真的以為沒有人會聽到你搞出來的殺豬叫嗎?他已經死了嗎?”趙隊長聲音陰沉。
我沒張嘴,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用,我的衣服沾染了不少林工程師的血跡,這就是最強力的罪證。雖然我很疑惑他既然聽到了辦公室內的動靜卻未進來阻止,但是還是第一時間將短刀舉起,橫架在胸。
“你還想抵抗?你是真的不知道死是怎么寫。”他的右手已經摸在了腰間的槍套上。我知道那里放著一把格洛克手槍。我有些絕望,我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手槍,力氣再大也碰不到他的身體。
“我是被逼的,他該死。他殺了張伯。如果我不殺了他,遲早有一天他也會把我弄死。”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為我自己辯解。
“為什么?你跟他有什么仇怨?”趙隊長顯然被我的話勾起了興趣。
“為了這個。這是我從地表帶回來的琥珀,林工想要獨吞。”我從口袋里掏出了琥珀石,隔空展示給他看。
“這就是你說過的很值錢的石頭?拿給我。”
“給你,能讓我走嗎?”我隱約覺得,事情不是沒有商量。
“你還敢討價還價?你再對嘴一句我就把你就地正法。”趙隊長把槍套打開,右手握在握把上。
我別無選擇,將短刀重新收起來,走上前去把琥珀石放在了他張開的左手上。
“的確是個好東西。”趙隊長用手細細摩挲著石頭。“你昨天找我開批條上地表,就是為了殺了他后逃跑?”他開口問道。
“是,我沒有選擇。”我老實開口承認。
“你是真的喜歡去地表?你不怕被輻射死么?”他又問了我一遍昨天的問題。
“死在地表總比窩囊的被林工弄死好。至少地表的景色更美。”我給自己找了一個要去地表的理由。
趙隊長半晌未出聲。我知道他在思考如何處置我,我也沒打擾,靜靜等待他的判決。
“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有兩個條件。”趙隊長說出的話,讓我放心了許多。“這塊石頭的事情,你從此以后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今天我沒見過你,你殺了林工后就直接逃出去了。如果被我發現避難所有第三個人知道今天的事,我去地表的時候可以很輕松的開槍打死你,你應該明白這點。”
頓了頓,似是給我消化的時間,“第二,以后你再在地表發現這一類的東西,每個月十五號的中午到避難所的門口把東西交給我,我可以跟你換一些糧食。不要想著一走了之,單憑你一個人,沒有避難所的物資支撐,你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坦白說他的條件很公允,不過他倒是低估了我對地表的適應能力。不過在當下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他的條件。“我沒有任何意見。我只想活著。”我開口表示贊同。
趙隊長把琥珀收了起來,側了側身子,讓開一條路。我不愿耽擱,怕他反悔。剛走了兩步,趙隊長的聲音又傳來“記住,是每月十五號。”這倒提醒了我,我連忙發問:“今天幾號?”我們異人區少有日歷和記錄日期的設備,根本沒有日期的概念。
趙隊長顯然忘了這一茬,沉默半晌出聲:“今天是五月二十二。每個月有幾天你總該知道吧?”我應了一聲,趕緊背著我的登山包回家去。阿秋還在家里等我。
剛脫離趙隊長的視線,我就將身上被血跡染紅的衣服全脫下來塞進背包內。異人往往衣不蔽體,我近乎脫光在街上跑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先到了后勤處辦公室,把想好的外出借口和老魏說了一遍,又出示了趙隊長的批條。老魏好說話,再加上我們異人穿的簡易防化服不值什么錢,拿了兩件給我。隨即一路小跑回家,阿秋見我安全歸來,明顯是松了一口氣。
我沒有多廢話,把事先準備的可能以后有用的零碎物件通通塞進背包內,拉著阿秋的手,就往外走。臨近避難所,我們把防化服都套上,阿秋還用長巾在防化服內將自己的臉遮擋的嚴嚴實實。
快到地表電梯了,這是最后一關。我的心抑制不住跳了起來,緊握著阿秋的手心也滲出汗珠。幸好看護電梯的安保隊員對于出去的人查驗并沒有那么嚴苛,仔細核對了批條后,狐疑地看了一眼我們倆,就把我們放進了電梯。
電梯隆隆地運行,我和阿秋在電梯中互相看了眼彼此,牽著的手五指相扣。從此后,只有我們兩個人去面對這未知的世界了。想到腳下陰暗悶熱混亂的地下世界在逐漸離我遠去,我感受到一陣解脫,也帶有一絲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