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默坐著黃包車到方漢州家時,方漢州家中已經被立本憲兵圍了個水泄不通。而胡一彪帶來的特務,則只有寥寥的幾個進入了內圈,其余的都在外面阻攔著好奇的群眾,因為周圍街道上的人都聚在外圍,想要看看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何默聽見屋里的武藤志雄已經問出了那個靈魂問題:“肖君,我聽說你從立本回來,第一個到訪的地點,就是這里吧?”
他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了,急忙分開人群,向里走去。
胡一彪看見有人過來,剛打算命人驅趕,卻突然看見了何默的臉。他想起了何默告訴他的那句話,
“如果待會兒見到了我,裝作不認識就可以?!?
不認識?何處長,你說得倒輕巧,要是真的裝成不認識,你還不得撕了我?胡一彪暗自腹誹到。
“快快快,把路讓開!”他伸出手去,把那些攔在何默面前的特務們趕開,隨后大聲呵斥道:“你是誰?誰讓你到這兒來的?”
嘴上雖這么說,身體卻是誠誠懇懇地做了個“請”的動作,將何默迎進包圍圈內,里面的立本兵見這人是胡一彪放進來的,雖然有些不滿,但沒說什么,只是瞥了何默一眼,便不再理會。
何默一手提著一個記事本,快速地向胡一彪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匆匆向里走去。
胡一彪望著他火急火燎的模樣,心中松了口氣,同時也給何默貼上了一個“心口不一”的標簽,暗地里告訴自己,以后這位何處長說的話只聽一半就好。
望著胡一彪奴顏婢膝的樣子,周遭手下們投來疑惑的目光。胡一彪剛剛失去的骨氣一下子又回來了,他直起腰,怒斥:
“看什么看,趕緊把路封好,要是放進去半個人,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他手下的特務們默默地望了一眼他剛放進去的那個人
哦……
“還看!那是處長,沒看出來嗎?”胡一彪再度罵道。
下屬們看他的目光突然正常了
處長啊……怪不得……
走在前面的何默聽見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那是處長!”,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蠢材!他在心里暗暗地罵了一句。
他是讓胡一彪裝出不認識他的樣子,但是那不是為了瞞過門口的那些小嘍啰,而是為了瞞過門里的武藤志雄和方敏。
武藤志雄作為一個在所有立本人都暴戾嗜血的時代為數不多腦子還算清楚的恐怖侵略者,其在了解偽政府內部的人員時,都是非常具有目的性的。能拉攏的,自然多了解,思想背道而馳的,肯定要下個絆子解決掉。而像何默這樣成天無所事事而且看起來不像是靠個人能力上位的,據何默的手下說,武藤志雄連他的資料都沒有調過,顯然是打算忽略他了。
這次來,何默一方面暫時不想讓方敏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方面,在武藤志雄面前,他還是要盡量裝得人畜無害一些,避免引起懷疑,當然,如果依舊當個隱形人那是最好的。
可是,胡一彪這一聲咆哮,讓何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此時屋里不僅有武藤志雄,還有方敏。如果此時她聽到了這個消息,難免不會就地精神失常。
“有本事你就開槍吧!”
聽著屋里持續不斷的混亂聲,何默松了口氣。
嗯……應該是沒聽到,不然早就安靜了。
何默暗自送了一口氣。
不對!
這是要開槍的那段臺詞!
何默心中暗叫不好,急忙快步上前,推開了方家虛掩的大門——
“肖途,好你個漢奸走狗,我和你拼了!”在武藤志雄帶著笑意的注視下,方漢州用盡全力向肖途撲去。肖途眼神中帶著糾結,似乎還在等待著什么,但是方漢州的目光,似乎給了他勇氣。
他咬咬牙,扣下了扳機——
“不要!”何默喊道,一邊向方漢州沖去。
武藤志雄看到了一個人從他面前沖過去,然而他來不及阻擋,這個人便已經到了方漢州和肖途身前。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何默伸出手去,像是要把方漢州從肖途面前拉開,但事實上,他只做了一件事:
把手中的那個筆記本塞進了槍口與方漢州的胸口之間。
“砰!”
槍聲響起,子彈似乎擊穿了那單薄的筆記本,鮮血從中溢出,方漢州的口中傳來窒息的呼氣聲。
他退后兩步,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握著那個筆記本,頹然向后倒去。
“爸!”方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
何默無聲地悲泣著,他隨著方漢州的倒下而跪倒在地,流著眼淚,撫摸著方漢州的臉頰嘴里同樣念叨著“爸……爸……我來晚了……對不起……”
突然,他猛地看向肖途。
“肖途,是你,是你害死了方老師,我……我殺了你!”
何默揮起拳頭向肖途沖去,卻被武藤志雄隨意的一腳踹翻在地。
“肖君,這位是?”武藤志雄沒有像何默所記得的那樣轉身走出去,而是笑著問肖途。
肖途好像還沉浸在方漢州死于自己槍下的震驚中,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武藤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反應過來。他雙目失神地望了望何默,道:“一個紈绔子弟罷了,方漢州從小養大的?!?
“哦,原來如此?!蔽涮僦拘刍腥淮笪虻?,然后看了一眼何默,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雖然眼淚在何默的眼眶里打轉,但他還是用余光捕捉到了武藤志雄眼睛里的這一絲感情。
他知道,這一步險棋,他走對了。
武藤志雄會重用那些有能力、有野心且自愿的華國人,他也不會拒絕那些被迫投敵的人,但是從何默在作品中對他的了解來看,他對于毫無能力,隨風搖擺的人是最無好感的。
何默的資料從未被提調過就是證據。
所以,他冒險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給武藤志雄留下“紈绔”這一印象。畢竟,方漢州身邊的學生不說十分有能力,至少有一腔熱血報國。
但是這樣的紈绔子弟,便是隨風搖擺的墻頭草,今日背叛了這個,明天又會投靠那個,所以,在這種人身上一定不會有太多的情報。就連救人來遲這種情況,都不會覺得太突兀。
“把他們都帶走!”武藤一揮手,然后看了看何默,“把這個留下,總得有個人來給這位勇士收尸?!?
說罷,他拍了拍肖途的肩膀,走了出去。
“肖途,我要殺了你!”方敏歇斯底里地哭喊著,卻奈何只是個弱女子,被立本兵緊緊地扣住,強行押了出去。
其他幾個人也緊隨其后,被武藤的人押了回去。只留下何默一個人,以及地上汩汨流血的方漢州。
向外走著的幾位同學,以及站在巷子里的肖途,還有一邊疑惑何默為什么沒出來,一邊給肖途遞煙的胡一彪都沒有發現,這個跪倒在方漢州尸體旁,原本應該痛苦流涕的年輕人,居然露出了一絲……
微笑!
“武藤志雄,你會為你的粗心后悔的!”
…………
南京政府,情報處。
顧君如從漫天卷宗中抬起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卻突然聽到辦公室的門一響。嚇得她趕緊坐直身子,手里拿起筆,做出一副正在認真工作的樣子。
“喲,小顧當了何處長的秘書以后,連這工作都比平常認真了不少啊,連給材料排序都要拿筆記錄啊?!?
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絲戲謔,又有些慵懶。
顧君如臉一紅:“曉曼姐,你怎么來了?”
“怎么,這何處長的辦公室,別人進不得?”
顧君如循聲望去,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斜倚在門口,媚眼如絲,帶著些許調笑的意味,望著她。
正是莊曉曼。
然后,顧君如看到了令她渾身冰涼的一幕——一個黑著臉的男人正站在莊曉曼身后,眉頭緊皺,不怒自威。
“小顧啊,我說你也是,明明李科長對你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還偏偏答應了這個何處長的要求,來當什么秘書。那些高官一個個的是什么德行,你在這里呆的時間也不短了,難道還沒看出來?”莊曉曼似乎沒有意識到何默的存在,而是自顧自地走進辦公室,一邊打量著辦公室內的環境,一邊慢吞吞地向顧君如走來。
“曉曼姐……”顧君如望了望緊緊跟在她身后的何默,有心出聲提醒,但是何默把手放在唇邊,悄悄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顧君如也就不敢說話了。
“怎么了?”莊曉曼眉頭一挑,“誰欺負你了?跟曉曼姐說,姐幫你把他揍一頓出出氣。”
“我?!焙文鏌o表情的站在她后面開了口。
不愧是莊曉曼,她并沒有驚慌失措地尖叫出聲,而是習慣性地就想要把手伸到身側去拔槍,但是她生生地克制住了這種沖動,而是裝作害怕的樣子,猛地轉過身,背靠顧君如的辦公桌,望向自己身后的何默。
“莊曉曼,你的任務是亂串辦公室嗎?”何默黑著臉問到,“還是和我的秘書說我的壞話?”
“何處長誤會了,”莊曉曼急忙笑到,“我這不是聽說小顧剛來您這兒當秘書,怕她一個新來的怠慢了您,來……”
“夠了!”何默抬起一只手打斷了她,然后他看向顧君如,在看到桌子上有序整齊擺放的一沓沓卷宗后,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不錯,你可以下班回家了?!?
顧君如愣了一下。
剛才……他是在對我笑?
“愣著干什么!不想讓我連你一塊收拾就趕緊回家去!”見顧君如沒有反應,何默立刻板起了臉,呵斥道。
好了,這下合適了。
顧君如偷偷吐了吐舌頭,站起身來,匆匆地鞠了個躬,道聲“處長再見”,便逃也似的跑出了辦公室。
莊曉曼見狀,偷偷向門口挪了幾步,也想跟著出去“何處長,那我也……”
“我讓你走了嗎?”何默冰冷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一個冰冷的東西頂在了她的后腰上。
莊曉曼的身體一僵,她不敢轉過去,怕被何默“一不小心”給擊斃了。
于是,她緩緩舉起雙手。
“何……處長,您這是……”
“我聽說最近,我們的圍剿和抓捕行動頻頻失利,是因為有人向外傳遞情報……我說得對嗎?”
“何處長說笑了,我連抓捕行動都沒有參加過,怎么會……”
“沒參加過?你們特務科每一次行動都要上報給我,次次的清單上都有你莊曉曼。連當收發員的顧君如都把你的名字記住了,你跟我說你沒參加過?”莊曉曼感到自己后腰上的槍緊了緊,“是不是因為有你的同志,所以……你不想露面???”
“飛鷹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