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謊言(二)
- 隱形守護者之夢途
- 雁過留千痕
- 4229字
- 2020-02-26 23:02:00
“什么?”
何默愣住了。
從呆在情報處以來,他一直在不停地打探肖途和方家父女的消息。根據他的人報告,肖途幾天前才剛剛結識了武藤純子,第一次和她逛街的時候還遇到了方敏,按照這樣的劇情,接下來與方漢州相遇還要有好幾天的時間,至少得等肖途漸漸取得武藤的信任才行。
可是為什么……這么早?
自己的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
他有些苦惱地撓起了頭,把一頭梳理整齊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
“那個……何處長,要簽字嗎?”
小張的提醒讓何默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輕咳一聲,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從旁邊的筆筒里取來了一支鋼筆:“拿來我先看看。”
一張資料被遞到了他的面前。
何默接過來,仔細的望著那些任務細節——
“反立分子……方漢州……馬思南路三十二號……學生也有嫌疑……武藤志雄親自下令……”
沒有什么問題啊……
突然,何默望見了在任務報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寫著的幾個字
“任務消息由線人提供”
“線人!”
何默的腦海里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幕——他從方老師家里出來時,狠狠地瞪了趙忠義一眼,他看到了趙忠義逃也似的離開的樣子以及……他那膽怯中帶著些怨毒的眼神!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
方漢州對肖途毫不保留的厭惡,以及極端袒護的做法讓那些學生不由自主地把他倆放在了對立面上去考慮:既然肖途是受人唾罵的漢奸,那么備受方老師袒護的何默就一定是自己人了!對于這個“自己人”,其他學生一定是推崇的,但是趙忠義這個叛徒就不一定了。
雖然他并不能確定何默的真實身份,甚至連肖途的身份也半信半疑,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這兩個人同方漢州的關系不淺。
這樣一來,只要指使人抓住了方漢州,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何默拿鋼筆的手微微顫抖著,在報告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方漢州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后,給了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對于新生的何默而言,在這個世界里的方漢州,其意義遠遠超過原來那個世界他幼年便已喪去的父母。
但是他不簽又會怎樣呢?
武藤志雄的懷疑是必然的,雖然此時的梅機關對他已經不聞不問,但是同僚的建議,何默不敢保證影佐禎昭會不會聽。一旦他受到懷疑,那么隨之而來的,便是這個世界的時間線重回正軌,那樣一來,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為烏有。同時,這是武藤志雄的命令,作為上海立軍明面上的頭目,他派遣人辦事給自己上交報告,完全就是走個過場而已。換句話說……
簽或者不簽,這次任務都必須執行!區別僅僅在于倒下的是方漢州一人還是再加上一個拒絕簽字的何默罷了。
況且,如果方漢州不在這次的行動里被殺死,哪怕退而求其次地被抓進立本監獄,那也是一個滿盤皆輸的局面(肖君,我出刀很快的!),那樣一來,肖途就沒有辦法得到武藤志雄的信任。這對于這個小世界的時間線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何默根本不知道如果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自己的路該如何走。
他能做的,只是盡量的少破壞原來的主線發展趨勢,轉而從一些無關緊要的細處對故事情節進行微調,從而間接地影響故事的走向。
把報告交還給小張,看著他拿著報告走出去以后,何默頹然地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來到這個世界以后,雖然沒有什么特殊能力,但憑借自己不算薄弱的歷史知識以及對故事線的了解,也算是勉勉強強地撐到了現在。
可是今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無力回天!
此刻的何默,多希望自己有個系統,或者有個老爺爺,再不濟,哪怕讓肖途也是個穿越者也行啊。
可惜了,老天用著一著死棋將了何默一軍。讓他知道了自己在歷史與時間面前的渺小與可憐。
現在,唯一能給何默慰藉的事情就是那份報告上的日期是明天。
還有一晚上時間,肯定能做點什么。
何默心里想著,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思考。
…………
“啊啊啊啊啊啊——”何默在自己的房間里歇斯底里地大叫著。他的頭發已經亂成了一蓬雜草。面前的桌上,一個個被涂得亂七八糟的紙團隨意的扔著,每一個紙團里,都寫滿了各式營救方漢州的計劃,但是最終,都被狠狠地涂掉,再補上三個大字——
不可行!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何默!你就是個廢物!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
此時的何默,眼前要比外面的夜空更加黑暗!
這幾個月內,他何默自認也沒少利用自己的身份從七六號的監獄里往外救人,那些本準備慷慨赴死的革命志士,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放出了大牢。
可是這一次,他卻不行,甚至連光明正大地救,也不行!
那樣,方漢州和無數的仁人志士所做的一切讓肖途成功潛伏的工作都將化為塵土,難道,這就是他想要的嗎?雖然這里是游戲、電影的世界,但是這里的祖國依舊是祖國!這里的人民也在遭受戰爭的荼毒,這片國土也在遭受著侵略者的蹂躪,他們,同樣需要人去拯救!
他何默……沒辦法讓自己的私心凌駕在這些東西之上!
“當當當!”樓下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何默的思路。
這么晚了,會是誰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何默走下樓去,打開了屋子的門。
是方漢州。
何默愣住了,隨即趕忙露出笑臉:“方老師啊,快請進!”
不料,方漢州一見他,臉上原本若有若無的笑意頓時消失了,臉色立刻變得鍋底般黑。
這時,何默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他一回來便一心撲在營救方老師的事情上,連衣服也沒顧上換,此時他的身上,依舊是那身墨綠色的特務裝。
“何默,你……”方漢州的聲音有些顫抖。
“方老師,先進來再說。”何默不由分說,先發制人,伸出手,一把抓住方漢州的衣袖把他拉進了屋,隨后,確定他沒有帶來“尾巴”以后,輕輕地關上了門。
轉過身,何默剛想開口,便感到一股勁風從自己的臉旁飛速迫近,他急忙低下頭,堪堪躲過了方漢州這飽含怒意的一耳光。
“方老師,你聽我解釋!”何默想要辯解,不過方漢州顯然沒有打算給他辯解的機會,又是一掌打來,這一次,狠狠地打在了何默的頭頂,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解釋?你穿著這一身綠皮?還有臉跟我解釋,你這個敗類!枉我養育你那么多年,竟養出了這么一個為虎作倀的閘總!”
方漢州舉手,還欲再打,卻被何默一把抓住了手腕。
“方老師,你可聽說過‘寂靜’?”何默問道。
“寂靜?”方漢州怔了一下,“那個潛伏在特務組織內部,救了許多同志的那個‘寂靜’?”
“對對對,”何默激動的簡直要哭出來了,“那就是我啊!”
不等方漢州把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他,何默立刻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營救過的所有人,包括菌統和地下黨的信息全部說了出來。
方漢州聽著他講述,氣得鐵青的臉色才慢慢恢復正常,但眼神中還是帶著些疑惑,對于他的印象來講,那個救許多同志于水火之中的“寂靜”,應該是個頗有經驗的老同志,怎么可能是何默這個毛頭小子?
把那些信息全都講完,也不管方漢州信不信,何默立即把他拉到了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望著他的眼睛,說:“方老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方漢州的到來,一下子打亂了何默的計劃,但也給他提供了一條新的道路。他這會想明白了,方漢州作為一個足智多謀的老地下黨員,必定為自己準備了脫身之路。當時的劇情里,之所以會死,是因為沒有提前得到消息,猝不及防之下,才選擇了以自己的死來使肖途獲得武藤志雄的信任這種下策。如果自己提前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那么方漢州一定會想到其他辦法來在保全自己的同時幫助肖途完成任務的。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把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方漢州時,卻發現,方漢州非但沒有表現出一絲絲的擔憂,反倒還露出了微笑。
“小默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何默終于講完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且陳述了個中利弊之后,方漢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但是你的消息不夠靈通啊……”
“我們的同志早在昨天,就通知了我,武藤公館要對我采取行動了。”
何默愣住了,原來方老師早就知道了,那他的死……
他急忙追問到:“那您有沒有想到其他的辦法?”
方漢州繼續說道:“我的確想過其他兩全其美的辦法,但是,無一例外,那些方法都不夠有效,或者說……不夠迅速。”
“我們可以等,但是奮戰在前線的同志們,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卻沒有辦法等,他們太需要從立本人那里得來的一手情報了。而讓肖途當著武藤志雄的面殺了我,不僅會讓他獲得武藤志雄的信任,連之后其他人的懷疑,都會在‘肖途親手殺了自己的老師’這一鐵證下,變得無從談起。”
“你說,這是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呢?”方漢州望著何默,他鏡片后有些渾濁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何默從未見過的,熾熱的光芒。
何默苦澀的笑了笑,那句“值得嗎”在唇邊醞釀了許久,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沒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方漢州仿佛能看穿何默的心思,站起身來,笑著對他說道,“能夠為更光明的未來而死,是幸福的……”
“懦夫畏死終須死,志士求仁幾得仁!”
“只是小敏……可能就要拜托你來照顧了。”方漢州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和落寞,“此事一出,對她的打擊一定是巨大的,”
“苦了我的小敏啊……”
那一聲長嘆里,蘊含了太多太多東西,何默悟不透。他只知道,那或許是一個父親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的執念吧。
“我懂了,我會照顧好小敏的。”何默對著方漢州說道。
“那就好。”方漢州沖他笑笑,“本來我今晚過來就是打算告訴你這件事的,讓你不要太傷心了,卻沒想到,你小子還搶先我一步!真是老了……”
“走了!再不走,該撞上宵禁了。”
還不等何默說些什么,方漢州已經轉身打開了門,準備出去。
臨了,他想起什么一樣,突然轉身,對何默說:“你的事情,我會直接寫信告訴上級,你不用擔心會暴露,希望你能利用好你現在的位置,好好地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盡好自己的一份力!”
“方老師,我送送你!”何默急忙說。
“不送了,外面天冷!”
“砰!”門在何默的眼前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冷風,卻打開了何默淚水的閘門。
冰涼的淚,肆意地在臉上流淌。
何默知道,眼前的這一扇門,是地獄的大門,在它關上的那一刻門內門外,已是天人永隔。
他轉過身,行尸走肉般踉踉蹌蹌地穿過客廳,跌坐在沙發上。
他的眼前模糊了,一個個人影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不認識他們,只知道那些是因他而死的人們。
有沒能救下而慘遭殺害的同胞,有為自證清白而親手殺死的同志……
還有……即將死去,他卻無能為力的方老師。
恍惚中,他從隨身的槍套里拔出手槍,上了膛,頂在自己的下巴上。
我好累……
為什么他們不能活下來……
他們……都是我害死的……
因為……我沒能力救他們……
無能的人……就該死!
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就要往下壓。
突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求求你……我已經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了……”
第二次失去……
方敏……
何默猛地坐直了身子,但隨即又癱軟了回去……
我什么都無法告訴她……
我只能像肖途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罷了……
為什么……不能再多想一種辦法呢……
多一種辦法……
就多了一種希望啊……
“哈哈哈哈……”
寂靜的夜里,響起了一陣瘋魔般的狂笑,
“砰砰砰砰砰……”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槍響。
隨后一切歸于寂靜,化開在如水的夜里,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