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顧,怎么了?”何默輕聲詢問她。
她慌忙抹了眼淚,轉過身來向何默問好。
她的眼眶通紅,白凈的臉上還有淚痕。
“你怎么哭了?”望著幾天來一直不曾流過淚的顧君如哭得梨花帶雨,何默有些怒氣,“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不是,沒有人欺負我,何處長。”她趕緊搖頭,“只是我今天遇到了過去要好的幾位同學,本想跟他們聊聊天,問問他們近況。他們……他們卻對我避之不及。”
“他們罵我是漢奸,是日本人的走狗……”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小顧,”何默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睛,“你只做你自己就好,沒有必要考慮他人做什么。”
這話一出口,何默自己都有一點心虛,畢竟自己懷揣著救國之夢,不得已才當了特務,而肖途也是背負著潛伏的使命才為立本人做事。連和顧君如關系比較好的莊曉曼也是菌統的人。
唯獨顧君如是確確實實就是一個懵懵懂懂的、正兒八經的特務。她還總是以為,自己幸運地和自己最信任的人們走著一樣的路。
這么一看,也無怪乎顧君如在看見肖途舉槍對準吳明達時,會一下子抽空了力氣般跪坐在地。
其實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在走那條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不歸路罷了……
何默看著眼前淚水漣漣的小顧,有點心疼。
生逢亂世,你卻偏偏留住了一份在亂世里不該有的單純,偏偏喜歡上了那個不該背負任何感情的人。
這一切,該算是誰的錯呢?
顧君如頓了頓,還有水霧的眼睛里滿是迷茫,“可是……有時候我也時常想,我這樣生活到底是對還是錯……”
“若說是對的,我確實在給日本人辦事;若說是錯的,在這亂世中,還能有什么方法能夠自保……”
“而且,不管我怎么努力去做手頭上的工作,仍然是笨手笨腳的。也許我根本就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所以不如回去做一個小小的收發員……”
“抱歉!何處長!我說錯話了……”她猛然醒悟過來自己說了什么,趕緊鞠躬道歉,“我這就回到工作崗位上。”
何默拉住要離去的她,她停住,回頭有點詫異的看向何默。何默松開手:“小顧,你很優秀,你并沒有你想的這么差。”
“至于對錯……我希望你不要太過糾結于此。別人給你選擇的路終究是別人認為正確的路,只有自己走出來的路才是自己的路,沒必要拿別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明白了嗎?”
顧君如低下頭,想了好久。
然后她抬起頭,望著何默笑了起來,那笑容格外甜美,“謝謝你,何處長。有你的安慰,我開心多了。”
何默望著顧君如破涕為笑的樣子,心里也寬慰了不少,兩世為人,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女孩子哭(那種干出烏七八糟的事情被罵哭打哭的不算,作者不是個圣母),所以,能解開小顧的壞情緒,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了一點。可是……
她的心結真的解開了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顧君如的小臉猛地黯了一下,她低下頭去,輕聲嘟囔道:“話雖如此,可如果被愛國的他知道我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不知道有多失望……”
是啊,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雖然和那個人不可能,但她還是喜歡他。
何默在心里苦笑一聲,真不知道當你見到他拿槍對著你時,又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他抬起手,拍了拍小顧的肩膀,柔聲道:“回辦公室休息一會吧,今天沒什么事情,好好休息休息吧。”
“嗯……”顧君如點了點頭,轉身走回了辦公室。
可剛一坐下,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剛剛安慰我的……是何處長?
“誒?怎么可能?”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小嘴,眼睛里充滿了濃濃的驚訝。
那個一言不合拔槍殺人的何處長還會安慰人?
可是……他說的話……都好有道理啊……
顧君如還沒來得及回想剛才的經歷。何默又敲了一下門,走了進來。
他把一塊蛋糕放在顧君如桌上,她說道:“剛在樓下買的,前幾天看你一直在念叨……”
“謝……謝謝何處長!”顧君如羞紅了臉,自己只是前兩天在和其他同事聊起那家剛開的西式糕點店時談起過那種招牌蛋糕,說什么時候一定要去嘗一下。只不過剛開口就被同事給否定了。
“還是不去為好,萬一那尊殺神看見了,你又免不了一頓臭罵。”
想到了那張臭臉,顧君如只好打消了那點嘴饞的小心思。
可是……現在給自己買來蛋糕的……好像就是那張臭臉的主人沒錯吧?
想到這里,顧君如只覺得臉頰發燙,恨不得把頭埋進衣領里去,根本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小顧,我有個問題問你,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明白嗎?”何默一臉認真地對顧君如說。
顧君如紅著臉點了點頭。可心里也咚咚地敲起了鼓。
這又是安慰又是蛋糕的,難不成他是要……
哎呀不行不行!
要是答應了他,肖學長一定會很失望的!
對!不能答應他!
顧君如這樣想著,抬起了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何默的臉。
何默望著小顧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心里有些苦笑不得。
我只是說要問你個問題而已啊!
“我問你,剛才你碰到的的同學是誰?”他慢吞吞地道。
呃……
顧君如愣了一下。是問這個啊。
“就是……大學時期的幾個同學。”
“名字?”何默追問道,他的心里已經隱隱的有些猜測,說不定趙忠義死在監獄里的事情,就是從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大嘴巴這里傳出去的。
“王平安,趙……”顧君如也不知道為什么何默會突然對她的同學感興趣,但說實話,送了一次蛋糕還不至于讓她徹底不害怕眼前這個男人,于是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
后面的幾個名字何默沒聽進去,他只聽到了“王平安”三個字。
果然……何默揉了揉突突跳著的太陽穴,繼續問道:“那你是不是跟他說趙忠義死在監獄里了,還是我動的手?”
“啊?”顧君如驚訝地睜大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何默,“何處長,你怎么知……不不不我沒說,我什么也沒說。”
“哦?”何默挑了挑眉毛,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槍套,“我還想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顧君如一看何默的動作,立馬不再搖頭了,轉而把頭縮在衣領里,一副想要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
“我……我和曉曼姐在街上碰到胡隊長了,他說你……您一臉殺氣,還說那個叫趙忠義的線人怕是……留不住了,我記得趙忠義是學校里文學社的社長,所以我就......就給王平安他們說了......”
“我......”何默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從方敏的身上,他感受到的是應該屬于這個時代學生的憂國憂民,以及彷徨、痛苦,可從顧君如的身上,他卻看到了一種和平年代學生才會有的、鄰家小妹般的單純,盡管并不清楚孰是孰非,盡管周圍的人都排斥、痛恨這個在家人的安排下不得已走上歧路的自己,但是她卻愿意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信任留給他們,而把錯誤全部歸結于自己弄不清楚對錯。期待著他們能夠理解自己的無助與迫不得已。
可是,只要你穿上了那身代表著背叛的制服,縱使你身不由己,又有誰會在乎呢?
看來單純在這里,真的是一種錯誤。
“然后他們就說你漢奸了?”何默問道。
“嗯。”顧君如點點頭,鼻翼翕動著,像是又要哭出來。
伸出手,拍了拍顧君如的肩膀,何默嘆了口氣,輕聲道:“沒事了,我就隨便問問,別多想了,好好上班吧!”
說罷,何默轉身,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留下一句話:“蛋糕快點吃,不然放壞了!”
“謝謝何處長……”
走出顧君如秘書辦公室的門,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何默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關節。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后天還有一個吳明達的接風宴,也是一個劇情的關鍵點,能不能保住小顧,都在此一舉了。
“這些事情怎么會發生得這么密集,我記得這中間少說也要隔了幾個月的啊......”
“算了不管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好吧,等這個風波過了,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子,辦點自己的事情。”
“眼下還是先把這些事情解決好再說吧......”
他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帽子,向門外走去。
“先去趟醫院,看來有些事情,得和方敏說一說了啊......”
他本來想著能夠把方敏知道肖途殺人的這件事從源頭上抹掉,結果現在不但沒有抹掉,反而把禍水東引,弄到了自己這里來。
看來還得費一番功夫去解釋啊......
何默這樣想著,坐上了一輛黃包車。
“去濟仁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