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快年三十了，徐浮云從酒樓幫工回去后，沒有再出門。

婁春生夫妻倆和王家這幾天一塊兒在賣那酥糖，只是每日做的量越來越少，到了臘月二十九，他們才停下手來。

“浮云，你幫忙數數，我們這幾日里掙了多少！我們數了好幾遍，老是出錯！”崔氏提了一個布袋，里面叮叮咚咚銅幣相撞的聲響。

徐浮云笑嘻嘻的接過袋子，把銅錢都倒在屋中間的方桌上。

數了一百個，就用麻繩串起來，一摞一摞的堆著。

“還是你麻利！我和老頭子數來數去，不是多了一個就是少了倆，哎，老咯！”

崔氏抱著根生晃來晃去，王老頭在旁邊憋的臉紅，提著煙袋桿重重的咳了幾聲。

徐浮云聽著也不抬頭，繼續數。

“一共二十一串，還剩四十六個銅板。”她這會子才抬起頭，“你們兩家的都在這里嗎？”

“是啊，浮云你是不知道，我們第二回去賣的時候很快就賣完了，再去就有人跟我們一樣的賣了，沒辦法，只好按你的法子降價才能賣完，后幾日就不敢做多了，怕賣不完就砸手里了！”王小翠嘴快，噼里啪啦一頓好說。

旁邊的春生媳婦也嘆氣，卻掩不住一臉喜色。

“還是浮云你厲害！什么都預料到了！”王小翠沖她豎起大拇指。

這些，不當什么，她微微笑著搖搖頭。

兩家忙了五六日，掙了這些，也算是不錯了，她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高興。

幾人分了銀錢，歡歡喜喜，接下來就是話過年了。

王家大郎也歸家了，崔氏和王老漢坐了會兒就回去了。

婁春生去后山窯里出炭，屋里只剩三個女人。說著說著，就扯到婚嫁上去了。

“浮云，翻過年，你就十四了吧？”王小翠用八卦的眼神緊盯著她。

她不禁頭皮發麻，卻很自然的嗯了一聲。

嫁過一回人，少了幾分羞。

“村里像你這么大的姑娘，差不多該找婆家了！”王小翠心直口快，“你想找個什么樣的？或是喜歡什么樣的？說一說，嬸子幫你瞧著有沒有合適的！”

春生媳婦也一臉好奇的盯著她。

徐浮云見此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說，“我還小呢！不著急找婆家！”

停了一下，“就是要找，只怕也找不到這樣的。我想嫁的人啊，只愿，他與我，一心一意，一世一雙，一生唯愛，一世共情，朝朝暮暮，琴瑟和鳴。汝若不棄，我便不離，汝若無心，我便自休！”

聽完她的豪言，那倆都傻眼了。

“你說的這是什么胡話，神仙也沒你這么敢想的！快醒醒，別做夢了！”春生媳婦嬉笑著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她微微一笑，搖頭晃腦繼續說道，“佛曰，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換得今世的擦肩而過，前生緣此生果，萬發緣生皆系緣分，我相信我終會遇到生命中的那份緣。若是遇不到，那或許是我前生還未修得正果，此生無緣。既無緣，何必執著。”

“傻丫頭，越說越糊涂了！什么緣啊果啊！俺只知道，村里可是有好幾戶人家跟俺姑打聽你哩！”王小翠一只手掩著嘴吃吃地笑。

徐浮云只拿眼直直的瞪她。

“哎呀好了好了，俺回去告訴姑，就說你誰也看不上！哈哈哈，要我說，這鄉下的泥腿子還真配不上你，你可是個會生金蛋的，誰家娶了你就等于娶了座金山銀哩！”王小翠一邊笑一邊跳起來躲過一只魔爪。

徐浮云抬起胳膊沒打到，悻悻然，又翻了個白眼讓人自己體會。

“罷了罷了，不笑鬧你了，俺姑問你們年夜飯準備的怎么樣了？”王小翠怕她急眼，忙說正事。

徐浮云攤開手，聳聳肩。

“我也不知道你們這過年都怎么準備，家里的東西都有，到時候就看春生嫂子了！”

“那好吧，那你們要是忙不過來，就叫俺來幫忙！”春生媳婦看了她一眼，說，“你家大郎哥不是回來了嗎，一大家子人呢，夠你忙的了，我們這兒三大一小，浮云把東西置辦的齊全，我很快就能弄好，你就忙你們自個兒的吧！”

“那好吧！那我就回去忙了！”王小翠見浮云也點頭，不再堅持，自家去了。

除夕夜，村里忽遠忽近響起了零零碎碎的劈里啪啦聲。

最響亮響聲最久的要數河對岸那邊的莊子，鞭火映亮了半個村，北岸很多人都鉆出門，站在院里眺望著河南岸。

徐浮云取了鞭，叫婁春生幫忙在院外放了，惹得旁邊王家的幾個小孩直跳直叫。

堂屋里的炭火燒的旺旺的，今天夜里要守夜，根生早已在他娘的懷里睡著了，徐浮云強忍著睡意，和大家一起坐在火炭盆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這是她在這里過的第一個除夕，過了這么久，她好像被這里的人同化了，越來越適應。

年初一王家的人過來拜年，年初二婁春生和他媳婦帶著娃回媳婦娘家，徐浮云待在家里無處可去，偶爾有村人帶著小孩過來拜年，她笑呵呵的忙著給小孩們揣糖果子，倒也不無聊。

過了兩天，串門的就少了。

去河邊洗衣服的女人們漸漸多起來，徐浮云總會遇到一兩個和她打招呼的婦人。

上元日城里有燈會，幾個男人倒是沒有什么興趣，他們準備了一些小玩意和吃食拿去賣。

徐浮云和另外幾個女人倒是很想去瞧一瞧，于是她們撇了男人們，帶上幾個小娃兒，朝東街去了。

這些都是富人們舉辦的活動，黃縣幾個大戶，家家門口都擺了燈棚，一個賽一個漂亮。

路上還遇到兩家斗燈，人群涌動，擁擠不堪，差點把燈棚都踩踏垮了。

徐浮云拉了玉秀和玉玲擠出人群，左左右右沒見到崔氏幾人，又站在原地瞧了會兒，仍沒有看到她們，許是隨著人流走岔了，她想大家逛完后都會去城門口聚集的，于是就帶著兩個小的，繼續往前走。

路上，兩個小的看到賣糖人的攤子就走不動了，她上前挑了三個，付過錢，拉著兩個小姑娘坐在別人家的臺階上，一人一個糖人喜滋滋的吃著。

咔嚓咔嚓，小猴子的腦袋就被啃掉了，咔嚓咔嚓，猴子尾巴沒了，啪嗒，糖碎了，碎了一地。

徐浮云看看光禿禿的竹簽，又看看地上，呆住了。

她好像被嚇住了一般。

剛才，自己真的很像一個十幾歲的貪嘴的小姑娘。

她忘了靈魂里住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的思想。

那一刻，她只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她喜歡那些可愛的糖人，她也會做出更幼稚的舉動，她，還真是小啊。

真好，這種感覺真好。

她微微的勾起唇。

燈火闌珊處，周重山遠遠地看著那個席地而坐旁若無人的女人。

他緩緩的說，“我相信那個女人真的不是徐四娘。”

銀翼心里暗暗點頭。他可是看的真真的，除了長得像，名字一樣，其他的沒有絲毫相似處。

“走吧。”周重山突然失去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

回到馮府，他在外書房里靜坐了良久，回憶著從遇到她開始到之后的一切。

她一只手抓著一只干巴巴的饅頭，一邊走一邊津津有味的啃著，身上穿著粗布衣衫，胡亂扎著頭發……

她說要嫁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

她直接坐在地上吃著小孩子的玩意兒，一臉傻笑……

原來是自己從一開始就認錯人了，這個人又粗鄙又可笑，徐四娘雖然蠢笨無知，但閨閣禮儀還是不錯的，此人絕無可能是徐四娘，徐四娘早就死了，是他太討厭那個女人才著相了。

也許，是時候給林兄寫一封信了。

隨姑丈出來這么久，姑太奶奶的壽辰已過，他也該回去了。

這邊崔氏幾人趕到城門口看見孩子們都松了口氣。

見時辰不早了，就往回走，一路上灑下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