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覺察到雪言眼中的疑慮，蔣溪洲倒也不急于解釋，只是隨意的瞥了瞥門外，里屋與前廳不過只有一簾之隔，半門高的簾子下隱約可以看到前廳偶爾一兩人走過。

“秦夫人走路總愛踮腳，時常后跟都著不了地，手臂晃動的幅度總要比旁人高些。陸小姐步子總是很拖沓，時常聽得見鞋底在地面摩擦的聲音，她總要用拇指和食指捻著衣角，不愿讓步子出一點錯。”蔣溪洲神情頗為專注，他嘴上像是在和雪言說著，眼睛卻未曾看雪言一眼。

雪言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從她這個角度實在是看不清那一小塊門框露出的景象，索性便放棄了這一想法，只是任由著蔣溪洲自說自話。

蔣溪洲正了正身子，把目光重新定格在了雪言臉上:“就連我都尚且能通過旁人舉止習慣判斷那人的身份，更何況是一位獨寵后宮多年精于算計的女人?”蔣溪洲似笑非笑的看著雪言:“自然無論是望春樓的姑娘還是恭國胤王府的養女這一身份都上不了臺面，但依著姑娘的容貌與氣度學識，就憑著宮胤精心栽培多年，旁人也不會信你只是一名普通的鄉野村婦。”

兩人依著窗戶而坐，偶然一陣寒風鉆進屋子里，擾得蔣溪洲青絲飛舞，偶有幾縷掃過他的鼻尖，蔣溪洲大大咧咧的打了個噴嚏，惹得雪言不自覺的往后一躲，唯恐飛沫見到自己身上。

蔣溪洲倒也懶得去整理那凌亂的發絲，他就瞧著雪言那眉頭微蹙一臉不悅的模樣覺著好笑，張口大笑起來。

雪言越是見他如此越是渾身的不自在，她只覺得此時的蔣溪洲像極了一條毒蛇正吐著猩紅的信子只等著找準時機便死死的咬住她。

她努力定了定心神，無論如何還是要把要緊事放在首位:“那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偽造一個身份?”

“沒錯!”蔣溪洲猛的用合上的紙扇敲了敲自己的掌心。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雪言微微蹙了蹙眉:“若是讓王爺幫我制造一個假身份談不上難事，只是，若是自己身為恭國官宦人家的女子，若是過后恭秦兩國發生戰事，我的身份未免過于尷尬了些。”

蔣溪洲似乎是在掂量雪言所說，盯著桌子不言語:“你便說你是那清水縣縣丞的顧明凡獨女便是了。只管那么說，我既收了錢財那便要把事情辦妥當。”

蔣溪洲眉頭微蹙，想來事情遠沒有他嘴上所說那么容易，雪言原本也不怎么信他，見了他這副模樣倒也不好意思出言不遜，便笑著點了點頭。

“王爺……可還好?”

蔣溪洲倒是沒有抬頭只隨口應著:“那自然是好，兵權美人二者兼得，恭國上下不知多少人眼紅。”

雪言直覺著這簡單的一句話，像是一根細小的繡花針刺入自己的心臟，一點一點的由內及里，疼痛的窒息。

蔣溪洲似乎正在暗自籌謀，并未領會到雪言臉上的傷懷之意，只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不過這胤王府倒是喪事不斷，剛辦了宮婉的喪事又一個小丫鬟離奇死亡，宮胤下手也算得上是干凈利落，只是未免顯得有些心急，難免適得其反。”

宮婉……的喪事。

雪言低頭苦笑，也對，如此大的一個人憑空消失總是要同旁人有個交代，是啊，自己已經是顧雪言了，不是宮婉。

死了便死了罷，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的命，也不是什么要緊人。

雪言心里如此安慰著自己，那悲傷之意倒是不自覺的從心底升起，眼看著便要從眼里滾下，她不自覺的起了身，低著頭把一張銀票放在蔣溪洲面前，卻不自覺的別過臉去，唯恐他看見她那一瞬的脆弱。

“多謝蔣老板，這是香料的定金，既然事情都已辦妥，雪言便先行告退。”雪言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連帶著腳步也不太穩當了起來，差點被桌腳絆倒在地。

蔣溪洲這才驚覺自己仿佛說錯了什么話，下意識伸手想去拉住她，卻只是眼睜睜的看著衣角從指尖劃過，平留了半點傷懷之意。

蔣溪洲倒是頭一遭有了些愧疚之意，待雪言離開許久，他依舊直直的望著門口，慢慢收起了自己在她面前那副尖酸刻薄樣，踱步入廳繼續招待著客人。

她好似已然忘記了自己在哪里，她記得自己好像穿過了人群，自己似乎是在不經意間撞到了好幾人，被人罵了幾句，她好像也絲毫沒有聽進去。耳邊嗡嗡作響，雪言只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鼻子卻酸澀難忍，她只是在心中暗自默念著:不可以哭，不要哭，王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自己心中所愿，就算他要自己去死，自己也該沒有絲毫猶豫的了結自己，那時自己的使命……

盡管如此，眼淚還是滑到了臉上，順著脖子滑下，心中卻一片冰涼。

自己對他而言究竟算什么呢，雪言思來想去還是覺著工具這一詞匯來形容自己最為貼切。

她覺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她原以為自己早已可以完全做到無情無欲安心做個奸細便是了，沒成想只需要一提到他，僅僅簡簡單單的一句，便把她徹底摧毀。

她感覺自己的腳步已然踉蹌了，她循著感覺用后背倚靠著一個墻角緩緩滑下，把臉深深的埋入膝蓋衣裙上，用力抱著自己，卻也依舊不敢放了肆的痛哭出聲。整個人身子蜷縮著，帶了嗚咽聲的微微顫抖著。

“雪言?”耳邊好似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卻已然無心思考聲音的來源，她只覺著自己的思緒有些混亂，逐漸的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處于秦國還是八年前雍都城內那一場大雪之中。

我終究會在這場雪中死去吧。

只當是一場夢，醒來之時只會發現自己已然被那家藥鋪的老板打死，再也不會有一個天神般的男人，也不會有宮婉，更不會有以后的一切。

“雪言。”依舊是那個聲音，他逐漸朝著自己靠近。

顧雪言偶然憶起了自己身在王府之時，那時候宮胤對她是最為上心的，雖說管理嚴苛了些，卻能在每年她生辰那日變戲法般的摸出一個別出心裁的禮物贈予她，那便是她最快樂的時候了吧。

她忽然覺著自己被一個溫熱的懷抱包裹住了，動作是輕柔且小心翼翼的，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她有些不情愿的抬頭，淚光中出現的，是秦子衿的臉。

他沒有多問什么，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著她微顫的脊背，像是在安撫著一個熟睡的嬰孩。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的微微僵硬，她顫抖了手，猶豫的圈住了他的腰際。

一聲一聲凄然道:“秦子衿。”

“雪言，我在。”

“秦子衿。”

“雪言，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