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國。

十月十五。

據說是個千載難逢的黃道吉日天將將亮時，王府東面上方的天空落了一大片紅色的云，耳邊有人對宮胤說“鴻運當頭”是難得的祥瑞之兆。

他卻只是一言不發回了房，任由旁人為他更換喜服，無意識的伸著胳膊和腿，像是一具木偶一般。

在未出王府之前，宮胤整個人可以稱得上是呆滯的，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自己照過一次鏡子。

直到身邊有人對他說，王爺是時候該去接新娘了。他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臉上掛滿了笑意，畢竟是自己的大喜之日，總還是要讓旁人感受到他內心的喜悅之情。

馬車轎輦早已停在了早已候在了王府門口，王府之內，目光所及之處皆有紅色綢緞懸掛，倒是讓原本冷清的王府多生了幾分生氣。

胤王爺同馮大小姐成親之事可謂是近段時間恭國最大的喜事。

雖說這王爺不學無術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但皇上親自指婚，馮大小姐知書達理家境顯赫，哪怕是念及馮大將軍的面子，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雖說胤王府和馮將軍相隔不過幾里的距離，但是為了讓新人接受到全國百姓的祝福，也為了彰顯婚禮場面的盛大，皇上特地讓王爺提前出門接親，沿著陵陽城內的主干道繞一大圈再前往馮將軍府。

不僅如此，接親轎車所到之處，沿途百姓皆有賞銀，晚上陵陽城內有僅次于皇上大婚規模的煙火晚會。

這么一來，就算那些百姓再怎么不樂意看癩蛤蟆吃到天鵝肉，還是爭先恐后的涌到街頭討個喜氣。

迎親的隊伍方才離開王府不過幾分鐘，街上便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宮胤身著喜服騎在馬上對著攢動的人群點頭微笑。

仔細想來，即使是活到這般年歲，身在皇家，他也從未被如此多的百姓仰視著。

他們看他的眼神都是滿含著祝福和喜悅的，這么多年了，遭人白眼多了，面對此情此景，他竟也有些不自在。

鞭炮聲響徹了陵陽城，鞭炮留下的碎屑鋪滿了街道，遠遠望去嫣紅一片，白青色的石板上像是落滿了血滴，久久消散不去。

再次見到馮大將軍，許是為了與今日的喜慶氛圍相映襯，老先生今日穿了件深紅的長衫，倒使得整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幾分。

宮胤對自己的老丈人丈母娘恭敬的行了禮，站在大廳中央安靜的侯著等著新娘出來。

宮胤瞧著馮之曜端坐在一旁，一邊捻著下巴的那撮齊脖子根的胡須一邊笑瞇瞇的打量著宮胤，像是對這個女婿滿意極了。

宮胤自然也不會忘記曾經他連正眼也不愿多瞧自己自己的那副傲慢模樣，覺察到他的目光，宮胤索性原封不動的回敬過去，目光在空中交匯，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旁人只道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順眼，實際上兩人心里都深知對方心懷鬼胎。

喜娘扶了新娘子從內屋出來，走到一半，馮之曜親自上前接了手，扶著新娘親自送到宮胤面前。

雖是被紅蓋頭遮住了臉，卻依舊可以看出馮小姐身量芊芊，走路姿勢搖曳生姿，頗有大家閨秀的風范。

馮之曜把新娘的手交給新郎，又紅著眼叮囑了宮胤幾番要愛護自己的寶貝女兒。斷斷續續的重復了好幾次那些話，這個久經沙場的男人幾度聲音哽咽，差點掉下淚來。

宮胤一邊扶著自己的夫人，一邊高聲承諾安撫著老丈人，側耳仔細聽著吩咐，馮之曜每說一句，他都點頭應和，再發自肺腑的承諾。

旁人聽了去變成了宮胤傾心馮小姐已久，原先玩世不恭的模樣都是愛而不得的表象，這個閑散王爺實則是一個情種。

從王府到將軍府再到王府，宮胤始終滿臉笑容。

接回新娘之時皇上早已親臨了王府，因著宮胤父母早已雙亡，所謂長兄為父，那二拜高堂的高堂，便暫時由皇上來充當。

宮胤扶著新娘進門，時而貼在她耳邊提醒她抬腳時而輕輕拉著她躲避門框，他把一個貼心的丈夫演繹得淋漓盡致。

雖說他還未曾和新娘正式溝通過，但如此一來，也能讓人感受到自己的柔情。

宮胤把新娘腳下的蒲團挪了挪，雖說他也知道她應當也能看到自己腳下的東西。

奏樂聲起，門外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經久不息。

主婚人尖聲尖氣的喊到“一拜天地——”宮胤扶著新娘面向門外，下跪磕頭。

“二拜高堂——“宮霖和馮之曜二人并坐與堂前，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夫妻對拜——“紅蓋頭隨著頭的動作微微擺動，隱隱可以看到女子嫣紅的嘴唇。

“送入洞房——”

禮畢，兩小鬟手執龍鳳花燭在前導行，新郎以彩球綢帶引新娘入洞房。

待洞房門關上，旁人盡數退下，宮胤臉上的笑瞬間褪了下去。

拿起喜秤，徑直的走向了那女子。

雖說等了許久，她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依舊坐得端端正正的等候著，一言不發。

蓋頭挑起，女子低頭微笑，面含春色，眉眼低垂，盡顯沉靜之氣，紅唇欲染，氣質雍容端莊盡顯大家女子的風范，一席紅衣，映襯得雙頰紅得誘人，她怯生生的抬頭望了一眼宮胤，滿臉盡顯閨閣女子的嬌羞之氣。

“夫人，此時可否同為夫一同喝那杯合巹酒。”

馮青默低頭淺笑，任由宮胤執著她的手來到桌前。

宮胤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遞給馮青默，又為自己滿了一杯。

“你既進了這王府，以后便是王府的女主人，從明日起，府中上下幾百口人，便要勞煩夫人管束了，我敬夫人一杯。”說罷，宮胤仰頭將手里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馮青默見她如此說了，十分感動，便也舉起酒杯盡數喝下。

宮胤又再次將二人的酒杯滿上，眉眼含笑:“夫人跟了我這么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實在委屈夫人了，雖說我注定一事無成，但夫人在我身邊一天，我便竭力給夫人想要的生活。”燭影搖晃，光落在宮胤臉上增添了幾分虛幻之意，他又是一飲而盡，微笑著看馮青默又隨他喝干了酒。

“最后一杯，那便是我與夫人的合巹酒，你我今日結為夫妻，日后必定相敬如賓，百年好合?！?

兩手交錯，宮胤不著痕跡的把杯中的酒盡數倒掉，又含笑著看著馮青默的眼神逐漸迷離，周身不穩的搖晃了幾下，最終無力的趴倒在桌上。

宮胤拍了拍馮青默，確保無虞之后，抱起她，把撒帳的物品盡數撥開，再把她放在床上，走到窗前拍了拍手。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耳邊傳來恰到好處的敲窗聲，宮胤拉開窗戶，柳暮煙從窗外翻了進來。

她向宮胤點點頭，便徑直走到喜床前，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不自覺的感嘆，不愧是將門之女，果然雍容華貴相貌過人，便馬不停蹄的開始仔細檢查起來。

窗外的煙火直沖云霄，在夜空中炸裂開來，只是一瞬，映得四下宛如白晝，原本藏在云中的月亮此時更是黯然失色。

煙火雖美卻也只有一瞬，明月黯然卻能長掛夜空。

原本婉兒在王府之時便喜愛穿這紅色的衣衫，如今這府中四下皆是紅綢，卻沒有一抹是來自于她。

柳暮煙仔細檢查了一番，又仔仔細細的把衣服一件一件的給馮青默穿上。

“王爺，是馮小姐無疑?！?

宮胤沒有回身，只是背對著暮煙微微點頭。

一瞬間的功夫，暮煙翻身出房，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許久，煙火晚會已然結束，四下安靜了下來，夜空中又只余下那抹淡淡的光暈。

宮胤關好了窗戶，緩緩走到床邊，試探著伸手拉下了床上那人的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