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目不斜視地走在前面，不曾回頭看過她一眼，虞若只能小跑著跟上他，心底卻不由得有淡淡的酸澀情緒蔓延開來。

他突然停住腳步，虞若一時沒反應過來直直地撞上他的背，痛得“哎呦”一聲捂住了鼻子蹲下來，她這才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個四面飄著白紗的亭子，周圍已空無一人。

天地間唯有潺潺水聲與簌簌落花聲，和他們的呼吸聲。

有侍女送來藥箱，秋云謁接過就讓她退下了，回頭見虞若已經乖乖巧巧地自己坐在了亭邊，白紗自她身后隨風飄蕩，她宛如漏進來的一線天光。

“舍弟年幼，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恕罪?！彼穆曇羟迩宓翢o波動。

虞若睜著明麗濡濕的眼睛，眼角還有哭過的殷紅，“他干的好事為何要你來道歉，我才不恕罪呢，我早晚要找補回來?！?

她說話天真稚氣，眼波流轉間是莫名的嬌憨，秋云謁冰冷的氣息也散了些，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她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樣子，那個說“我的命我自己做主”的驕傲倔強的小公主。

他半蹲在她面前，溫柔道：“傷口給我看看?！?

虞若乖順地歪著腦袋，把脖子一側的傷口露給他看，潔白細膩如凝脂般的肌膚上，鮮紅的血壓印顯得觸目驚心，秋珣并不是故意的，只是虞若從小嬌生慣養，輕輕一碰都容易留下淤青，更何況他這么突然一口咬下去。

秋云謁的語氣冷了下去，“阿珣，的確太過肆意妄為了?！?

他放縱他在外面任性而為，不代表他就真的可以無法無天。

虞若擔心他罰秋珣，立刻道：“其實也沒有很痛了，秋珣也不是故意的，是我先撞他的?！?

要是因為她讓他們之間產生嫌隙，她才真的過意不去。

他抬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底的幽潭似乎漂浮著初春的浮冰，她心里一個激靈，莫名打著鼓，不敢與他對視，只好假裝看著別處。

大哥哥，變得好可怕。

秋云謁見她茫然無措的模樣，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給你上藥?！?

他細心給她清洗了傷口處的血跡，又用手指蘸取了冰涼的藥膏輕輕地涂抹上去。那清雋的容顏就在她上方，墨發垂落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和傷口一樣。她能感覺到他手指摩挲過肌膚的紋理，能感覺到呼吸溫熱地噴在敏感的脖頸處，能感覺到他清冷淡漠的氣息，如雪后松林，風中冰湖。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尸山血海之中他捂住她眼睛的手掌的溫暖，烈火與鮮血令人作嘔的味道之中，唯有他的氣息溫柔而沉靜，撫平她內心所有的恐懼與不安。

他是她的蓋世英雄，踏月而來，一箭傾心。

無論他是天上月，是云中鶴，還是那天地之間難以捉摸的風，他只是她的心上人。

“大哥哥，那日游園會，你為什么沒來？”虞若突然開口，貌似隨意的語氣中卻掩藏著小心翼翼。

秋云謁已經抹完了藥，正轉身去整理藥箱，聞言背影僵了一下，然后輕聲道：“那日我有事，脫不開身。”

“是嗎？”虞若的聲音輕輕的，叫人辨不出喜怒，當他轉過頭去的時候，卻見她笑盈盈的模樣，靈動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永遠也裝不進悲傷，“那大哥哥忙的話，我就自己來看大哥哥好了，反正國公府離公主府也不遠，我悄悄地來，不會被人發現的?！?

“公主?！彼曇衾镉凶约憾紵o法察覺的挫敗感，“你是公主，這于理不合。”

虞若倨傲地下巴直視著他，毫不退讓，“我是公主，誰敢跟我講道理。再說了，我來看我的救命恩人，是哪條道理竟不讓人知恩圖報了？”

她說話有理有據，他竟然無法反駁，更何況，哪怕他不愿承認，他心底竟是有著那么一絲隱隱的期待。

“公主，你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如此來往于鎮國公府，閑言碎語，始終于你清譽有礙?！?

“閑言碎語，說什么？”她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勉強支撐著沒心沒肺的笑容。

他無言以對，他能說什么，說旁人會認為她思慕于他？她是公主，是皇上精心保護的掌中花，她該永遠盛開于瑤池之中，不經人間風雨。

軟綿綿的小手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她仰頭望著他，眸中盡是倔強，“大哥哥當年救了我一命，鎮國公府是虞氏皇族的恩人，我心里不僅把大哥哥當做恩人，也當做最敬慕的兄長。所以，大哥哥，不要討厭我好嗎？”

不要討厭我，也不要疏遠我，明明答應過要等我回來的。

騙子。

少女堅定的眼神讓他第一次有種想逃離的沖動。他不是傻子，如果說三年前她還只是個孩子，現在的她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眼底熱烈單純的情愫，他見過太多。

他無法自欺欺人，更不想招惹她，尤其是在虞清詔私下召見他說過那些話之后。

這天下是皇族的天下，他是虞氏的臣子。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宛如一塊冷硬的石頭砸破冰湖，“公主，以后還是少來國公府吧。”

四下里一片寂靜，唯有風吹落花的簌簌聲，微弱而靜默。

“我知道了?！彼瓜履X袋，抽了抽鼻子，“傷口好疼啊，都怪秋珣下口這么重。”

秋云謁站在她面前，目光越過她望向那蕩漾著粼粼波光的水面，清冷而淡漠，仿佛一滴墨色落入天地山水，悄無聲息，了無蹤跡。

無情無欲，隔岸謫仙。

他說不清心底什么感覺，只覺得似乎有什么從心底無聲無息地流過，帶走那心境明臺上飄落的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虞若站起身來走過他身邊，卻在邁出亭子的那一瞬停住了腳步，“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皇兄。但是我來找秋珣，應該不歸世子哥哥管吧。”

他越疏遠她，她就越要靠近他。

這個世界上，沒有她虞若得不到的人和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