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之后，虞若方才拉下臉來，她氣呼呼地踢開房門把腦袋埋進被窩里，顧娘子跟著她身后，只以為她又與秋珣吵嘴了，安慰道：“二公子性子急，公主莫要與他計較了。”

虞若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乳母，你不懂，他就是，他就是太討厭了?！?

本來大哥哥沒來，她已經很難過了，他還要氣她！

她忽然一把抬起身來一把抱住顧娘子的腰，小臉被悶得紅紅的，“乳母，你說，大哥哥會不會不喜歡我？我一直想要嫁給他，可是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他到底喜不喜歡我，萬一他不喜歡我的話，我這樣會招他厭煩的吧。他會不會就是想要拒絕我，才不來的。他會不會……”

顧娘子只得摟緊了她，“公主玉雪可愛，怎會有人不喜歡公主呢，就算他不喜歡，這天底下多的是人喜歡，不差他一個?！?

在她看來，其實公主與二公子更為般配，但這話，她卻不能說。天底下有些緣分是不能說出來的，一旦被點破，那微妙的宿命與轉折就被徹底磨滅，須得當事人兜兜轉轉，百轉千回，去抓住它的一點靈犀與玄機。

而且，上次她瞧著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希望公主嫁入鎮國公府。

虞若沉默了許久，終于閉了閉眼睛斂去脆弱與憂傷，抬起頭望著顧娘子，“乳母，關于刺客一事，可有些眉目了？”

顧娘子見她不愿再多說，也正了正臉色道：“那刺客是趁著公子小姐們入府時混進來的，剛進來不久就被顧小姐瞧出了端倪，逃跑間遇著公主便干脆劍走偏鋒，后來被二公子的人逮住了?！?

“皇兄那兒知道了嗎？”

“我收著信兒便立刻報了宮里，皇上大發雷霆，說是要重罰公主府守衛，如今已經派人把那刺客關進詔獄了，此事也移交給了大理寺徹查?！?

虞若點點頭，冷聲道：“我剛入公主府沒幾天就遇著了刺客，這府里的守衛確實也過于松懈了些，讓他們長長教訓也好。”

“對了，皇上還囑您宴罷進宮一趟，還說若是您今兒累著了，明兒也是無妨的。”

“皇兄做事總是這么雷厲風行，無妨，今兒就今兒吧?！庇萑粜Φ?。

安心立刻拂簾出去吩咐下面準備馬車，顧娘子則幫虞若脫去了宴席時的錦衣華服與金釵玉冠，換了件輕便些的鵝黃宮裝，虞若頓時覺得身輕如燕，心情都輕松了許多。

“這勞什子的破宴會我可不愿再辦了，半天又說又笑的，我臉都快僵了?！?

安心回來時聽著她的抱怨，莞爾一笑道：“公主瞧著是累活，那些帖子發出去可是尊貴與體面，能叫每個府里的嫡女庶女爭破了頭的。”

虞若嘆氣道：“可不是，名義上是游園會，說到底不就是大型相親會嘛?！?

顧娘子接話道：“皇上也是為了公主好，公主久別京城，如今是該多見見這京城里的高門世家。”

馬車轆轆駛進內宮，徑直到了清寧宮。

清寧宮是虞清詔還是太子時住的宮殿，他少年繼位后，便令人把這兒翻修了一遍，當做了帝王寢宮。虞若知道，他這是對父皇有心結，父皇雖然駕崩了，前塵往事卻不曾塵歸塵土歸土，他心里的愛與怨，反而因為那人的逝去，郁積得越來越深。

虞清詔正松松籠了一件淡青外衣靠在熏籠邊飲茶，裊裊煙霧中清淡的眉眼更顯出一分悠遠之氣，見著虞若，他笑著放下茶杯，向她招手道：“若若來了，過來坐?！?

虞若不客氣地伸手撈過他的茶杯就飲了個底朝天，清詔見她如此不拘小節，只是無奈地笑笑，道：“今兒剛經了一番生死，還這么沒心沒肺的?！?

“劫后余生，更知人生苦短，須得及時行樂啊。”

她耍嘴皮子的功夫向來一流，昔日懟遍六宮無敵手，哪個妃子娘娘見了她不犯怵，就怕那張嘴一張一合，她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公主府的守衛我已盡數換成了禁軍，今兒喚你來，是想給你再挑一個貼身隱衛?！?

虞若挑眉，興致勃勃道：“貼身隱衛？”

清詔見她雙眼放光的樣子，敲了敲她的腦門，“是啊，你這丫頭從小就不安分，不安排個人隨時跟著你，我可真不放心。”

“那不是我做什么皇兄都會知道了？”虞若撇撇嘴。

“給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你才是他的主人。若若，底下人的忠心，要永遠掌握在自己手里，明白嗎？”他溫柔的望著睜著一雙天真大眼看著他的小妹，眼底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浮游雜質。

虞若仰著頭，迷茫道：“皇兄會保護我，效忠皇兄不就是保護我了嗎？”

清詔忽然想起父皇臨終時把他召到床前，往日山一樣高大的帝王已是風中之燭，凹陷的眼窩里渾濁的眼睛神色復雜，干裂的雙唇翕翕合合，終究只是說了一句，保護好江山和你的小妹。

他看清了他眼中的歉意、悲哀、懊悔與無奈，可最后，他還是沒說出來。

江山是你最看重的權勢，小妹是你最珍愛的女兒，那我呢，父皇，我是什么？

他似是陷入了空茫之中，虞若搖搖他的頭，擔憂道：“皇兄？”

女孩嬌美明艷的容顏與擔憂依賴的神情喚回了他，他神色清淡地笑了笑，摸摸她的頭道：“無妨，不過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只是若若，皇兄剛才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把權力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永遠不要依靠任何人。”

虞若是真的有些糊涂，“皇兄這是在教我攬權嗎？我以為，帝王都不會希望姊妹兄弟有自己的勢力的?！?

他的小妹，有時聰明伶俐，有時嬌憨癡頑，天真無邪的外表下一顆七竅玲瓏心，有時懂事得令人心疼。她其實都明白，只是她更明白這世界需要她的天真。

深宮之中，從無天真，卻有她一片赤子之心。

他指尖溫柔地拂過她的青絲，“若若不一樣。帝王掌權，是希望天下皆依附于他，而我卻希望若若可以保護自己?！?

予你，我唯一擁有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