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霆毫無顧忌地與宋梓妍對望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我長得，很奇怪？”

宋梓妍搖搖頭，移開視線。

兩人靜靜地坐在石凳上，在后海背面不知名的小巷里，在喧囂城市夏夜安謐的夜空下，在這繁雜紛擾的塵世中，顯得那樣微末。宋梓妍聽著身邊細小的吐氣聲，恍然覺得偌大的世界都是虛幻的，只剩下了自己和抽著煙的這個男人，如此真實。

“我是不是很蠢。”良久，宋梓妍輕聲開口，“為了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面子，無論怎么樣的委屈我都忍下來了，從來沒想過，他其實根本不需要我做這些。”

阿霆吐出一口煙：“你老公？”

宋梓妍微微抽了抽鼻子：“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根本不可能相信，他會在外面和其他女孩約會。”

阿霆一笑，問：“比你漂亮？”

宋梓妍無言地看他一眼。

“抱歉，沒別的意思。”阿霆聳聳肩，“其實男人就是這樣的，很多東西只看表面。當然，我也是。”

宋梓妍垂下眼。

阿霆抬抬手：“不用理我，你繼續。”

宋梓妍深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吐出，緩緩道：“其實，我從小是在父母的爭吵聲中長大的。我母親因為工作忙不怎么顧家，父親常常不滿，兩個人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也會突然吵起來。我一直就在想，以后結婚，一定要照顧好丈夫，要有個可愛的小孩，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到完美，絕不能重蹈我母親覆轍。”

“確實，我也做到了，體貼他，理解他，在他發現問題前把一切都解決，鄰居也好朋友也好，都羨慕我們是模范夫妻。是我太得意了嗎？所以，這次要讓我摔得那么痛……”

阿霆一口一口抽著煙，再也沒有打斷她，只是偶爾會彎彎嘴角，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宋梓妍也當身邊只是個樹洞，開了話頭便一股腦地傾瀉出來。反正，他們素不相識，天一亮，誰也不會記得誰。

“你說得對，那個女孩挺漂亮的。比我年輕，會逗他開心。男人喜歡看表面，我做得再多，他看不見，也是枉然。可惜，我大概這輩子都學不會做個討男人歡心、愛撒嬌的小女人了……“

她一邊說，一邊揉著手上的紙巾，直到揉成小小的一團。

“我朋友也跟我說過，人不可能事事完美，世界上沒有圣人。可我總覺得，要是能做到更好，為什么就不去做呢？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我認為的好，未必是別人認為的。別人的好，可能我真的是做不到的……不但不夠好，還像是個笑話……”

宋梓妍說著說著，心中又是一陣酸楚，抬手捂住臉。

阿霆一支煙抽完，隨手把煙屁股扔在腳下碾滅。他伸手拿過宋梓妍手上的紙團，在手上拋了拋，然后站起來，向著遠處奮力一扔。

“好了，沒了。”他回身，向宋梓妍展示空空的雙手。

宋梓妍沒明白他的意思，眨眨眼看著他。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呢，就把不開心的事情寫下來，扔掉。然后就什么都過去了。”阿霆彎腰，撈起放在一邊的吉他，撥了撥弦。

宋梓妍明白了，他這算是安慰她：“……謝謝。”

阿霆抱著吉他，一手掃過琴弦，帶起一串清澈的音色。他側頭看向她，微微一笑。

輕柔低沉的歌聲在夜色里響起。

“Starry， starry night /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ey /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木吉他泠泠淙淙，間或摻在男人充滿磁性的嗓音里，似是滌蕩靈魂的贊美詩歌，又像是無人時的輕聲絮語。宋梓妍在歌聲里抬頭看天，盡管繁華城市的夏夜天空微亮，但她仿佛能看見滿天星辰輝映，照亮她黯淡的世界。

Now I understand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 did not know how / Perhaps they'll listen now…

這是首老歌，老到宋梓妍幾乎能倒背出歌詞，但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對詞中的含義感同身受。等到阿霆娓娓唱完一曲，她又流了一臉的淚水。

阿霆把吉他背回背上，忍不住啞然失笑：“看來我唱得很難聽。”

“不是不是！很好聽。”宋梓妍連忙搖頭，抽出紙擦干眼淚：“我已經好多了，這是被你的歌聲感動的，真的。”

阿霆笑笑：“好多了就趕緊回家吧。”

宋梓妍站起來，認真道：“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阿霆自嘲一笑：“好人卡就不要了。”

宋梓妍破涕為笑，向他擺了擺手，轉身往胡同外走去。

阿霆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口袋里的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喂，臭小子，你死哪去了，我們都演完了你怎么還沒見人影呢！“

“不來了，回去睡覺。”

“你他媽有病吧？”

“老子樂意。”

掛了電話，阿霆背著吉他，轉身，沒入胡同深處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