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吳芫沅約我一起出去逛逛。我們兩拉著手,漫無目的地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從一個廣場走到另一個廣場,路過一個又一個的店鋪。有時候就這樣靜靜地走著也覺得很開心,有時候會隨意地撿起一個話題聊著天。
“你喜歡烏龜嗎?”吳芫沅問我。
我想起來小學的時候,那個任性又霸道的前同桌刁美靜總是會用書本拍打坐在我后面的林小牧。她厚重又堅硬的頭發在腦后綁成一個高傲的馬尾,看起來有些滑稽。然后刁美靜會很刻薄地說林小牧動作慢,像只慢吞吞的老烏龜一樣。
我總是會很同情他,他不懂得怎樣反抗,他會用胳膊抵擋一下,不讓那種力量擊到其他重要的部位,比如腦袋。
我覺得刁美靜的長相不是一個小女孩的長相,像一個透支了純真天性只剩下刁蠻軀殼的壞人。
可是我也很軟弱,不敢站起來說:“刁美靜,你太過分了。你一點也不美麗不文靜,你應該叫刁胡攪蠻纏或者刁張牙舞爪。”
我怕她會看見我,遷怒于我。那段時間我都盡量不招惹她,不讓她注意到我。
她像是一個只靠氣味跟聲音來尋找獵物的盲人,只要你讓她記住你了,就很難逃脫她的魔爪。一旦你讓她聽到了你的反抗,那無異于引火上身。我還不夠強大,不知道怎么熄火。我還不夠了解她,不知道怎樣將她馴化。不,我不想了解她,也沒有能力改變她,對她避之不及。
所以,我一直都沉默著,裝作看不見聽不見,什么都沒有發生。
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讓人很暢快的事。
楚朝彥站起來很大聲地朝著正揮舞著書本準備打林小牧的野蠻的人說了一句:“夠了,刁美靜,你太過分了。”
我心想高興極了,就像是積累了一個春天的雷在夏天的時候轟隆隆地爆發了,酣暢淋漓地下起了一場極大無比的暴雨。這樣的一天終于到了,這樣的話終于有人說了。
刁美靜舉起的書本懸在了空中,她沒有像以前一樣打下去,她有些遲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好像很受傷很委屈的樣子,像個耀武揚威的孩子忽然間失去了可以依附的基礎。
或許她一直欺負著林小牧,是因為她想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強大,或許這樣學習委員就會看到她注意到她,看看她有多了不起,但是她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有多么的愚蠢跟可笑,她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哭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趴在那里啜泣,直到放學了她都依舊趴在那里。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楚朝彥坐在了羅昫苳的后面,就這樣我們四個人這樣的前后桌整整坐了六年,有時候是在中間,有時候是在兩邊,但我們四個始終是前后桌,直到小學畢業。
小時候的我們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其實長大了也不見得能表達的多好。
“不知道,沒有接觸過。”我笑著對吳芫沅說。等著她接著說下去。我不想把小時候那些我覺得有些悲慘的瑣事講給她聽,我不想讓她同情我覺得我很懦弱,也不想因為那個女同學隨口的一句話而影響吳芫沅對烏龜的感情,那或許會是一種很深刻的感情。
“我媽離開的時候什么都沒留下,但她把自己養了很多年的烏龜留在了家里。我很精心地照顧著那只烏龜,跟他一起等著媽媽,心里想著或許有一天媽媽會回來。但是那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他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四肢伸展開來,他死了。或許他等的太久太久了,他不想再那樣沒有一絲希望地等下去了,我覺得他是因為難過而抑郁死掉的。就像我一樣,每天都等著,明明知道她不會回來,明明知道希望會落空,即使晚上會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蔫蔫地趟在床上,但第二天依然會像一個充滿戰斗力的戰士一樣繼續等著,我覺得自己太傻了。后來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我爸送給了我一只烏龜,剛開始我有些抵觸,它總是能讓我想起以前的那一只烏龜,以前我們一起等待的日子。但沒幾天我就像照顧以前那只烏龜一樣精心地照顧著他,我知道烏龜的胃跟頭的比例是一樣大的,所以不會喂他很多食物。我知道換水的時候要一半一半地換,不能全換了,不然他會不適應。我知道他需要曬曬太陽,但不能曬得太久,每次我都算好時間把它從陽臺上搬進屋子里來。我有時候會帶著他出去散步,但那天我帶他在樓下公園散步的時候它被騎過來的車子給壓死了。”
吳芫沅的語氣里充滿了傷悲,她真的很難過,我覺得那一天她的世界應該都轟塌了吧。我知道她很喜歡烏龜,她只是很擔心自己會再次把烏龜給養死了。她不想那只烏龜死掉,好像那只死掉的烏龜就是昭示著媽媽再也不會回來的宣言。
我停下了緩慢的腳步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沅沅,我們一起養一只烏龜吧。”
我看著她無助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那是一絲微弱的燭光。
“我們兩個一起養,我們會把他養得很好的。”我拉著她的手說。
在我們去花鳥市場的路上,迎面碰到了我們的班長關瑫。他看見吳芫沅了以后極度殷勤,笑容都像是刻在臉上一樣揮之不去。
他問候了我們兩,但一直都關注著吳芫沅。一直在不停地說話,生怕冷場了我們會離開。
“我們要走了。”吳芫沅很客氣地笑著說。
“你們要不要來參觀一下我家,就在這里。”他指著旁邊的那棟居民樓說。
我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然后就聽到吳芫沅有些開玩笑地說:“不去,你家又不是博物館。”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語氣很容易地就能從她的語言里散發出來。聽著讓我也覺得都有些冷漠。
“下次吧。”我有些尷尬地笑著說:“我們要去市場買些東西,再晚些市場就關門了。”
到了市場的時候,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爺爺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看到我們來了以后很熱情地招呼著我們。
“爺爺,我們想養一只烏龜。”我笑著說。
爺爺指著旁邊的水缸說:“除了最大的那只,其他的可以隨便挑。”
那只中間的烏龜真的好大,跟其他的小烏龜對比起來顯得更大了。
“那是我養了二十年的烏龜。”爺爺摸著自己的胡子有些得意地笑著說。
“比我兩都大。”我驚嘆地說到,頓時對那只烏龜產生了敬意。他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微睜著的眼睛看起來像一個很有智慧的老人。
我看見在角落里蜷縮著小腦袋的烏龜,在那里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干什么,看起來非常的憨厚可愛。
“就這只吧沅沅。”我指著那只小烏龜笑著對吳芫沅說。
“好的,我也喜歡這一只。”
老爺爺跟我們說了一些養烏龜的注意事項,還有他養龜二十多年的心得體會。“你要真正地愛護他,用心照顧他,把他當朋友一樣,他能感覺到的。”
我們兩個心滿意足地帶著那只小烏龜回家了,把他安頓在客廳的一個位置。
這只小烏龜剛剛在店里還感覺挺遲鈍的,回到家后變得興奮了起來,爬上爬下看起來很活潑的樣子。
“給他取個名字吧。”我笑著說。
“叫小天怎么樣?”吳芫沅看著我說。“天長地久的意思。”我覺得我們沒有說出來的潛臺詞是希望我們的友誼也地久天長。
“吳小天,好聽。”
“不,叫徐小天,我喜歡你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