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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醒一場夢要用多久

  • 研劍人間
  • 石無棱
  • 3045字
  • 2020-03-02 12:09:41

聽到牧云湖三個字,杜學究的身體也隨之塌跨了下去。

腰身佝僂的比之前更加厲害,青筋暴起的雙手,雖然還勉強握著劍柄,卻已是微微顫抖。

楚江開從來不曾發覺,一個人的眼睛的變化,竟然能輕易的左右相貌和氣勢。眼窩塌陷后,杜學究的這張臉,瞬時就顯現除了垂老的狀態。

這種老相蔓延到了他的嘴角,楚江開能看得出他想盡力抿住嘴角,不讓更多的血流出來,但他的嘴角在一陣抽搐后,掛著的那一絲血線卻粗重了很多。

楚江開上前,雙手扶住了杜學究的胳膊,而此時,看明白端倪的柳入江也掠了過來,扛起了那柄就要不支落地的闊劍。

柳入江一直覺得師尊扛劍時的喘息,不過是一種標志,等他真正扛在自己肩上的時候,才發現,這柄劍是真的沉重。

''師尊。''柳入江忍不住叫了一聲。

杜學究的目光,這才從馬將軍的身上收了回來,眼神復雜的掠過楚江開,沖著柳入江示意勿言。

然后目光回轉,又落到了馬將軍的身上。

''馬夫,你還是不明白我,牧云湖我若要去,百年前早就去了。你舍了這一身正氣想成全我也好,想逼我就范也罷,你忽略了一點,我經脈盡數被你震碎,已是個垂垂老矣的廢人,去了牧云湖已經看不懂那里的風景了。''

馬將軍將手中卷好的麻紙書收進衣衫里,正在費力的整理盔甲的掛鉤,聽到杜學究的這句話,頓時怔在了那里。

''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馬夫,你我和小婉,你其實應該比我和她還要看的清楚,你說不公平,可你自己何嘗不是早早將自己放在了旁觀的位置?但你做了旁觀者,卻沒有做到清。''

馬將軍索性脫下了全身的盔甲,露出了內里的短打扮。

''我是旁觀者,我是該旁觀者清,可我的清和你的清,并不是一樣的清。你若去牧云湖,哪怕老到寸步難行,小婉也會帶你去的,這就是我的清!''

''我哪里都不想去了。''杜學究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想回我的'一柄劍',就算是死,還是死在這仙界山下的好。入江扛劍,阿開你去趕車,我們回去!''

聞聽此言,楚江開扶著杜學究胳膊的雙手竟然遲疑了一下。

也正是此時,'雅園小筑'那間客房的軒窗中,唯美的身影再次出現,''杜學究,你好像忘了一個人啊!''

''我現在誰也想不起來。''杜學究沒有回頭,只是硬生生的說了句,說完這句,他的喘息又發作了,而且聽起來喉嚨中的嘶吼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江開緩緩放下扶著的杜學究的胳膊,''師尊,我這就去趕車!''

''你別去了,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你,你就留在這里吧!''

''留在這里?''楚江開睜圓了雙眼。

杜學究去不理會楚江開的吃驚,高聲道,''馬夫,你現在就可以昭告天下了!''

說完,杜學究也不再理睬柳入江和楚江開,自顧自的蹣跚著朝停在'南暢苑'門外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軒窗中的身影也決然轉過身去了。

但楚江開還是能感覺到那道身影微微的顫抖著。

馬將軍理了理頭上的亂發,喊道,''扛劍的,你又要說話不算數嗎?''

杜學究頭也不回,''我說了什么?''

馬將軍怔住。

''我什么都沒有說,也什么都沒有答應,不過,斗了這么久,你終于贏了,我這條命也算是你留下的,我就承情不帶走那柄'歸于硯'了。''

''你還是帶走的好!''軒窗中,木小婉已然背對著窗口說道。

''夫人,你回你的牧云湖,阿開你帶走也行不帶走也好,全由著你。王翰的事情你就不用攬過去了,我自會給中天門交代,至于以后,我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以后。''說到這里,杜學究也有些傷感了,''不過咱們仨,還是不見了吧!''

''不見也好,但你給我記住了,我是木小婉,我從來都沒有成為過哪家的夫人。''

馬將軍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此時的無奈和搖頭,都只是一幅讀書人的做派。

''那還是我去牧云湖好了,那里清靜,正好可以溫書。''馬將軍慢條斯理的說道。

''馬朝,我說的話,你沒聽見?''木小婉問道。

''你做你的木小婉,我去我的牧云湖,我只是覺得當不動這個將軍了,去牧云湖安度晚年總歸可以吧?''

木小婉沉默了片刻,幽幽的長嘆了一聲,''我原本想說不可以,但我們都已是垂暮之年,我也累了,不想和你們再計較了。''

''你想來便來吧!我也可與將軍同行。''

杜學究聞言搖了搖頭,步伐踉蹌,身后的楚江開再也看不下去,默默的追步上前,挽起了他的胳膊。

楚江開覺得,就算今天他也想留在這里,回馬車的這一程,他還是得扶著自己的師尊。

杜學究看看這只挽起他胳膊的手,這只手溫暖有力,是典型的有想法有抱負的年輕人的手。當年自己也有這樣的一雙手,而且保持了很多年,甚至差點就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但現在,這雙手已經干枯,理想還在,只不過變成了一幅慘白的骨架,掛在心中的位置,已經沒有當初那么顯眼了。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似乎她的情緒已經舒緩,激揚憤慨變成了娓娓道來。

''當年,我們仨約好了同去牧云湖,可誰曾想,一晃,這個約定已經過了一百多年,而我們各奔東西也近百年了。這近百年,有人在牧云湖觀景,有人去了西塞讀書,還有人留在這云崖鎮,依舊做著他的登山夢。''

''其實我們做的是一場同樣的夢,只不過如今醒來,身處的地方各不相同罷了!''

''原本,我們不必蹉跎至今,我們能醒來的早一些,可是我們都太貪睡了,錯過了太多。''

''我和馬朝,我們現在都醒了,杜休,你呢?你這場夢還要做到什么時候?''

杜休,這是杜學究的本名,不過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人這樣直呼其名了。

杜學究覺得這兩個字和自己很陌生,甚至覺得木小婉說的是另外一個人,只不過這個人的名字聽著有些耳熟而已。

''人若是沒有夢想,活多久都是白活。''杜學究為這個耳熟的名字,輕輕的嘟囔了一句。

'啪啪啪',馬將軍輕輕的鼓著掌,''扛劍的,你聽見了嗎?別做你的登山大夢了,做個普通人,有什么不好呢?''

''百年前,我就讓你去做,你做了嗎?''杜學究回道。

''呵呵呵,那時候是夢開始的地方,換成誰,也都看不了現在這么開的。''馬將軍搖搖頭,''不說我,你當時勸我的目的,難道你敢說就是和現在相同的目的?''

''我不敢。但就算她說的對,現在我還在這場夢里,我也不敢醒,更不想醒。''杜學究說這句話的過程中,喘息的節奏加快了。

''可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做夢的必要嗎?''馬將軍提高了質問的聲音,有點當頭棒喝的意思。

楚江開聽到這句錐心的話也忍不住回頭,而杜學究比他的動作緩慢了許多,簡直是有些顫顫巍巍了,他回轉的不光是頭,還有他整個老邁的身體。

他的眼窩陷的更加深沉,哮喘讓他不得不大口的吸氣和呼氣,之前靠著經絡中的真氣提攜,倒覺不出有什么不適,但現在,經絡已經被馬將軍的一身正氣鞭撻的支離破碎,身體早已衰老的真相就這樣凸顯了出來。

杜學究從未服過老,盡管很多時候,號稱學究的他常常以老朽自嘲,但他的心里,從沒有覺得自己老過。

就像'五十少進士'一樣,修行千百年,若是能邁過那道門檻登上山去,百年時間,不過是那里的彈指一揮間,而做著這個登山夢的杜學究眼中,'老'這個字,之前從來說的都是別人。

馬將軍也從轉過身的杜學究眼中看到了不同,有怨毒,有失望。

更有不甘。

''你不用這么看著我,扛劍的,既然扛不動劍了,何不早點醒來呢?''

杜學究突然用力的推開楚江開扶著的手,氣喘如牛的朝著那柄'歸于硯'跑了過去,但這種跑,更像是爬,因為開始的幾步過后,他的腿明顯跟不上上身的節奏,整個人前傾的有些失控了。

'歸于硯'就在他和馬將軍之間的地面上插著,離他本就不遠。

楚江開看到杜學究還是沖向了那柄'歸于硯',遺憾的閉上了眼睛。

這本是一個和他的年紀身份極不相符的動作,但他做出來的時候,竟沒有覺得自己有多么大逆不道。

他是真的遺憾,不為別的,為那道唯美的身影。

'噗',杜學究終究沒有堅持跑到'歸于硯'的跟前,撲倒在了離它還有一尺的地方。

'噗',但他口中突然噴出的一口鮮血,有幾滴還是濺到了那柄'歸于硯'上。

楚江開想起剛才木小婉說過的話,'他想要的太多,卻終究什么也沒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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