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打懶理,那護士扭捏作態了半天,將手中的飯盒放在一角,順便將之前的飯盒取回,看著這飯盒蓋得嚴實,才略安了心。
還好蓋緊了,這天氣炎熱,放了三天里面該發霉了,味兒該有多重啊。
“我走了。”她帶著門,小心告別問候。
蘇打仍是沒有回應。
那護士也知道她的性子,只輕輕關了門,離開了。
等到了外間,她拍了拍胸口,總覺得去那里送一次飯,自己的心都要跳跑了。她打開了飯盒,一股餿味直逼鼻腔,等看了其中內容物,她卻驚訝了。
“怎么回事?竟剩了這么多!”想了想也想不通,便拋之腦后,自行去忙了。
而在室內的蘇打已然打開了食盒,放在窗縫的陽光下,隱約可分辨,典型的飯堂菜,發黃的葉子和冬瓜皮,還有幾塊方形肉塊,上面澆了一些紅的綠的黃的醬汁。
她完全沒有食欲。
似乎能以夢填飽之后,她對現實的飯菜就沒了什么必要食欲,也不是說不吃,難吃得自然不會碰,好吃的倒可以吃一吃。
蓋上蓋子,她將盒子置于腳邊。
就算她不吃飯,她也會將盒子放好,畢竟她也厭惡滿屋子飯餿的味道。
“好像不一樣了。”她喃喃。
是了,她感覺身邊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明明一樣的空氣,一樣的暗,一樣的窗,一樣的景,她卻無法如往常一樣透過淡淡的陽光,持續她日復一日的發呆生涯。
“為什么?”她像在問自己。
為什么在夢境里,她感覺什么都好,很容易就歡快起來,是因為多了朋友?還是因為地方太美好?
朋友?他們算朋友嗎?
終歸是現實身體爛得厲害,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嗎?
日子還是如此無聊。
蘇打朝外看了看,發現那群野貓今日并沒出現,空地上連個活物的影子都沒有。
還不如睡覺。
她躺好,本以為睡了一個晚上,此刻會很難入睡,結果睡意洶涌,未半刻就沉入了。
沒有任何懸念的,她又進入了那個小男孩的夢里。
只是這是她第一次白日入夢,這小男孩在白日里也還睡著嗎?
此時小男孩的周圍并沒有青蛇。
那只她忘記處理的狩夢鼠還在原地呲牙咧嘴,只是不如之前兇猛,大約是時間耗得長了,沒了力氣。
小男孩如秋天的落葉,抖抖縮縮,蘇打來幾次都沒生出與他了解的意思,此次卻生了心思。
“喂,小朋友,我們也算有緣了,要不你出來,我們了解了解。”她試探開口。
小男孩仿若沒有聽到般。
“就算不愛說話,我比你年長,是不是應該禮貌一下,叫我聲姐姐?嗯?”
仍是沒有回應。
“小朋友,你抖什么呀!”蘇打看他抖得越發厲害,好奇地慢慢接近,快到跟前時,那一排溜的青蛇以似曾相識的姿態憑空化出,只是此時它們對著不再是那個男孩,而是自己!
這一刻,夢境有了些微的變化。
還在疑惑中,那男孩抬起了頭,眼瞳里不似黑白,而是妖冶青白色,詭異地很。
蘇打實實在在被嚇到,但還是斂了情緒,勉強自若“你,沒事嗎?”
“你很好,什么都很好,愿你不會遭受厄難......不不,不要說,不要與我說話!”他前后顛覆,狀如二人,令人悚然。
“你是在祝福我嗎?可有一點你說的不對,自我出生就是在厄難之中了,但是也謝謝你的祝言。”蘇打只覺好玩,并借此與他玩笑,拉近距離。
男孩卻似要哭了,臉上恍然有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要說話,不要!”小男孩抱頭求饒。
“你好奇怪,為什么不可以說話?”
小男孩看著她,艱難地說:“我能,帶來,厄運的,你離我,遠一些。”
蘇打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望著前方,似乎望進了飄渺的往事。
“厄運嗎?那又怎么了,厄運不是我想要帶來的,為何要我遠離?”蘇打不像回答,倒似在同自己對話:“你又何必這么難受,讓自己受苦,說出來就好了。”
小男孩瞳色變幻,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又變成正常的黑,他的額角汗厚如雨,眼角因為強忍滲出淚珠,但他還是緊閉唇齒,只困難說出回復的話語。
“院長說,我的每句話,里面,都住著一個,吃人的怪獸!我不說,就沒人不幸,若,我說了,他們便,會怨我,憎我。我不怕他們,如此,只怕他們,真的不幸。”
蘇打想起自身的遭遇,不由得冷諷:“那又如何,他們與我無干,是死是活我為何要去關心,為什么要為了無關的人去活得勞累,我可沒這個義務。”
“不......”男孩搖頭:“院長說,這個世界,是個天平,善與惡是砝碼,天平永遠都是傾斜的,重的那方卻,永是善方,因為,善是被愛教養的,而善可以教化惡,而惡卻無法同化善......”
“所以,”蘇打接過話頭:“我們以善養善,重要的是去看到善,而不是惡。”
蘇打被這男孩的情操驚到,很久才回過神:“你一個小孩子,覺悟倒是高。”
世界是個天平?天平總在善的一方傾倒?
蘇打看著這個不停掙扎的孩子,心里終是不忍心:“你為何被困于夢中?”
“不記得了,大概,是因為讓某個,人陷入了不幸,然后被,他家人打了,后來,的事情就記不清,了。”
“才多大呀,別人就打你?這是虐待未成年呀!”她又問:“那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也不記得了?”
“記不得了。”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這樣我如何救你?
此刻,蘇打才算明了姣偽當時對自己一問三不知的糾結無奈。
“這個時候你就應該問問那位叫你大人的姑娘。”
真是想著曹操,曹操就到了。
“姣偽!”蘇打驚喜地看到突然出現的姣偽:“你怎么也來了?”
“我這不是看到我的鏡子突然又消失不見了,才猜到你又進來了。”姣偽仍是不愿意正眼看蘇打一眼,似乎還在生著氣。
“不問自取就是偷,你這是在偷我的鏡子嗎?”姣偽隨便扯了個話題。
“你這人怎么這么小氣?你還要氣多久呀?”她指指小男孩:“剛才與你生氣,走的急了,這會兒沒什么事做,又進了夢里,結果又看到他。想著確實也挺無聊,不如我們救他出去吧。”
救人嗎?說不定她會起了心思也說不定。
內心翻滾,表面還要裝得深思模樣,姣偽咳咳嗓子道:“原本夢識之境也認了你,我不過是保管之能,借你用用也不至于小氣。”
姣偽拿出鏡子,從善如流地打開夢識之境,等進了去,蘇打立即找了今淤問話。
“今淤我問你。”蘇打抓了今淤的肩膀。
“大人請說。”今淤臉上很是歡快。
大人真可愛,我這才想著。她就又來了,太好了!又見到大人好開心!
蘇打于是將小男孩的情況說了一遍。
“如果是這樣的話,被困于夢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主動的,一種是被動的。看來他是各占一半。也或許是那只狩夢鼠,啃食了他的主體,只是一部分,所以他才會被困,找不到出去的路。”今淤托著腮仔細想了想:“這樣,大人如果方便的話,將那小男孩與狩夢鼠一齊帶來,我這邊且看一看。”
“啊?將他帶過來?”蘇打看向姣偽:“那我們收起鏡子,我就又重新回到醫院的床上,然后再入睡,再進入他的夢境,這樣可以嗎?”
對于蘇打而說,這是唯一找到那孩子的方法。
“哪有這般麻煩。”姣偽聽得頭都暈了。
今淤也笑了:“大人不必煩憂,如果真像大人所說,那就是此夢與大人有緣。就算我隨機摘,也一定會摘到此夢。”
“真的嗎?那你試試吧。”
蘇打只看到今淤化身成一只大白啄夢鳶,在星海游了一圈,便回了來。
她落回蘇打的身邊,翅膀扇了扇,嘴中突出一顆珠子,放至蘇打手心。
那珠子清透圓潤,但一觸到蘇打的手心就化成了一面霧鏡,鏡子里與她之前進入小男孩的夢里看到的一般不二。
今淤笑道:“大人且看看,是不是這個。”
“對對對,沒錯,就是他。”蘇打看著手心的鏡像:“那你看看他有什么問題。”
今淤卻是搖頭:“這樣我是看不出什么的,大人須得帶他從夢境出來。”
說完今淤一臉崇拜加期待地看向向蘇打,滿眼滿臉的少女懷春模樣。
蘇打觸及這表情嚇了一跳,不禁想:難道此刻正是我激發自己特殊技能的時候了嗎?可我該做什么?
姣偽在一邊恨鐵不成鋼,默默給她打著小手勢。
“這不就跟之前一樣嗎,你進去就行了呀。”
進去?可怎么進啊?說話說一半,所謂跨層次聊天就是這樣吧,算了,自己悟吧。
蘇打將自己的右手放在左手掌心的霧鏡里,其意本是思考,卻不想一瞬間被拉回了小男孩的夢里。
原來這么簡單的嗎?
“走吧,小朋友,我來接你了。”
未消一分鐘,蘇打就將他帶了出來。當然還有那只永遠不放棄掙扎出逃的狩夢鼠。
今淤捏住男孩的下巴,他臉上蒼白,唇上更是毫無血色。
“你有名字嗎?”
男孩搖頭。
“聽我家大人說,你說的話會帶來不幸,那你且說一句看看。”
男孩繼續搖頭。
這樣是問不出來什么。
今淤想了片刻,招手喚風:“頌母。”
一陣風吹來,木棉花紛紛掉落,重物狠撞上樹干的聲音,黃鸝瓷哨樂起,如同經文梵咒,在花樹周圍漫起,沁入心魂,令人不覺心生安寧。
花般散去,一身墨藍清涼的性感女子現于眼前,裸臂修長,纏繞盛開花蘭,足間一墜花鈴鐺,響之引花飛無數,此時她將青絲纏與脖頸,妖冶美麗。
“花頌見過大人。”
頌娘對著蘇打行禮,雖有動作,神情卻與今淤截然不同,似是不太樂意。
蘇打心里有些負擔,這怎么接二連三地都趕著向我行禮?受不起受不起啊。
“呵呵,起,起來吧,不用多禮。”
頌娘如言起身,卻并不正眼看她。扭著腰肢,只是摸著今淤下巴,調戲:“小今淤,好久不見了,怎么我剛醒就要我來幫你干活了。”
今淤拍下她的手,有些氣:“頌娘,你對大人尊重些。”顯然是對花頌態度不滿。
頌娘輕嗤,并不理會。
倒是蘇打紅了臉:“沒沒......”
姣偽在一旁只踢了踢她,暗暗囑咐:“得了,這時候你就別說話了,說什么都是錯。”
氣氛有些尷尬。
頌娘卻并無影響,她瞅了眼還蹲著身子的男孩,隨他一起蹲下,手在他額間點了點,似乎有經文金字出現在那指尖之處,慢慢滲透,穿至他的身體。
“喲,還是個言靈呢,倒是難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