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第一次見到高景行后，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這半月周洛忙于工作，再沒聽說過關于高景行這個人的消息。

那天早晨剛到公司，周洛便被主管叫去辦公室：“最近有一個工作室的項目，客戶點名要你做。”

“我？”周洛驚愕，畢竟公司在行業內名聲遠揚，可謂藏龍臥虎，知名設計師一大把，周洛進公司幾年，一直不過是一名默默無聞的畫圖員，最近才剛有機會正式接手幾個小項目做設計，以為沒有客戶會記得自己的名字。

“怎么，這么沒信心？這說明你的設計得到了認可，這很好，他下午會過來，你跟他好好溝通一下需求，好好干。”

周洛走出主管辦公室，正愁著手頭上的一個別墅項目，已經改了不記得多少稿了，甲方這種存在大概就是人生第九苦吧。

下午約定的時間剛到，客戶準點來到公司，在會客室等著周洛。

周洛急急忙忙趕過去，推開會客室的門，看到客戶正翻閱著公司的宣傳畫冊，畫冊上刊登的都是公司頂級設計師的作品。

“你好，請問您……”對方轉過身，周洛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怎么是你？”周洛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到底是高景行還是徐若谷。

“我的工作室，等著開業呢。”

“高先生，說說您的有什么要求吧。”

“你需要實地考察嗎？地鐵也就三站地，不算遠，有時間去看看吧，看過后，你覺得怎么好就怎么來，我信任你。”

“行吧，不遠的話我們現在去現場。”

剛走出公司，高景行便聊起了別的話題：“周末有個馬爾克斯的書迷讀書會，你要不要去？”

“高先生，現在是工作時間，我們還是聊聊您的工作室吧。”

“大設計師，你也用不著這么一本正經吧，再說我的工作室全權交給你，按你自己的想法來就行，我完全信任你。”

遇到不提要求的甲方周洛并沒有很開心，周洛預感這種最難伺候。

工作室在一個擠在高樓之間的大院子里，這里是一座上世紀曾經紅火過的服裝廠，里面的建筑砌的是樣式統一的紅磚墻，近幾年服裝廠舊樓被翻新過一次，現在已被各行業文藝小青年占據，舊的紅磚墻與新的金屬機械風裝置交織碰撞出別樣的火花，院子里種上許多花花草草，過去的老樹還保留著，綠樹成蔭，鬧中取靜。

工作室是一座被大樹包圍的平房，在工廠其他大體量建筑的襯托下，顯得幾分瘦小，看上去比其他建筑略新一些，大抵是后來增建的。進門看到的是一個約10m*10m的空間，沒有任何隔斷，四面墻都有大窗子。聽說，在二十多年前，這里曾是服裝廠的工會活動室，職工們下了班跳交誼舞的地方。

周洛看見它的時候幾乎驚嘆出來，這不就是自己曾經的夢想空間嗎？

周洛想再次確認客戶的需求。

“按照你的想法去設計就行，我說過我完全信任你。”

“你就沒有功能和設計風格上的需求嗎？這樣的話我無從下手。”

“你就當這是你自己的工作室，你認為你的工作室應該怎樣設計，就怎樣給我設計就好了。”

“感謝你對我專業能力的信任——高先生，你……認識一個叫徐若谷的人嗎？”周洛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隨即又因為自己的冒失而后悔起來。

“我的工作室著急開業，所以請您稍微快一點。”高景行避開了周洛的問題。

2.

周洛記得，那一天陽光特別好，整個教室通透明亮，徐若谷、王顏開和凡星不知怎么聊起了未來的夢想，周洛在一邊解著她最不擅長的解析幾何題，沒有參與他們的話題，直到王顏開問及周洛有什么夢想，周洛發現，好像還沒決定好自己的夢想。

周洛說：“我曾經想當一名作家，可是我爸說作家掙的大多是身后名，生前多半不是窮死就是餓死，從那以后，我就沒有夢想了。”

徐若谷說：“別急，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給自己找一個夢想。”

那天晚上周洛回到家，很認真地思考著那個問題，茶幾上擺著媽媽買的雜志，周洛拿起一本翻閱起來，也許這里面能找到一些關于未來的靈感。

雜志上看到一位國外頂尖建筑裝飾設計師的專訪，并配上了這位設計師的幾個作品簡介，其中一個由廢舊工廠改造的書店給周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周洛想，就是它了。

后來周洛偷偷把雜志上的照片剪下來貼在自己的本子上，因為這件事還被母親狠狠罵了一頓。

第二天，周洛告訴王顏開，我有夢想了！

徐若谷湊過來問她是什么。

周洛說，我想成為一名設計師。

決定成為設計師的第一件事，16歲的周洛給未來的自己設計了一間工作室。

周洛前后共花了近2個月時間才陸陸續續把平面圖和透視圖畫完，用玻璃推拉門、書架和從電視節目里聽說來的輕質磚將一個長10米、寬10米的大房間分割成三個功能空間，分別作為會客區、辦公區和閱讀休息區。閱讀區里要擺上書架放滿一個小型書店那么多的書。還有，每個房間都要有大窗子，抬頭就能看見窗外郁郁蔥蔥的大樹。

致十年后的周洛：

一定，一定要按照我的設計，讓這間工作室成真！

我也不需要擁有它，但是一定要把它建造出來！

拜托，拜托！

周洛

2008年6月15日

暑假和徐若谷去吃冰的時候，周洛曾偷偷給徐若谷看過自己畫的平面圖。

“你得答應替我保密，”周洛從書包里拿出用舊報紙包著，卷得整整齊齊的圖紙，在桌子上攤開來，“這就是我的夢想了，等我有錢了就把它造出來。”

設計圖是在一張A3大小的素描畫紙上完成的，用鉛筆畫底稿，用水性筆描了線，右上角寫著“周洛的夢之工作室”。

“看上去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那當然，”周洛又把圖紙小心翼翼地卷起來，舍不得讓徐若谷多看幾眼，“你家裝修的時候，記得來光顧我的生意呀。”

“好呀，期待你為我設計的家。”

3.

周洛從存放舊書籍的箱子底下翻出了自己當年畫的圖紙，紙張已經發黃，筆跡也褪了色。你不得不說，周洛在這方面是有天賦的，當年沒有接受過專業知識培訓的她已經有了一定的審美力。

除了那些云朵形狀的、星星形狀的、月亮形狀的充滿兒童思維的頂燈設計，周洛幾乎沒有反對16歲時的自己的創意。

周洛看到了當年自己給現在的自己寫的信，我答應你，我會盡力去完成你的這個夢想。

周洛拍下圖紙的照片發給高景行：“你看，這是我16歲那年畫的，和你的工作室一樣的格局。”

“這個就是我想要的，就它了。”

“這是不是太草率了？這不過是當年年紀小，鬧著玩時畫的東西。”

“可是我覺得很美好啊，也很適合我的工作室，只是，你舍得把自己的夢想工作室讓給我嗎？”

“這哪里是什么夢想工作室，不過是鬧著玩兒的東西。”

“恐怕你當年不這么認為。”

周洛這才注意到圖紙右上角寫著的“周洛的夢之工作室”。

周洛隔著手機屏幕都感到窘迫起來，曾經那么中二的一面被人看到了：“如果你不嫌棄，我倒是很樂意借此機會完成一個少年時的心愿，我當年的夢想本來就是把它建造出來，而不是占有它。”

“那我非常期待了，擁有一間夢想工作室，一定非常浪漫吧。”

“這幾張圖還是比較粗略的，請給我點時間，還有些細節要改一改，畢竟當年不懂，想法還是比較稚嫩。”

“我覺得很好，別改了。再說，當年的你要是知道你自作主張改了她的大作，應該會難過的吧。”

“這個項目好歹也是我們公司的名義設計的，我總不能讓一個高中生的想法砸了公司的招牌和自己的飯碗。”

“如果我堅持呢？它真的很好，相信我。”

“……既然您堅持，我先替高中時的那個不懂事的我自己謝謝你。”

“我很榮幸，每一個少年夢想都值得被守護。”

周洛恍惚，一個少年時代的夢竟如此獲得了新生。

4.

兩個多月前，高景行來這座城市的第二件事便是尋找一間10m*10m的空房子，它要有大窗子，窗外要有郁郁蔥蔥的大樹。一切要和十多年前那個夏天，高景行只匆匆見過一眼的設計圖上描繪的一樣。

高景行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咨詢過十多家中介，跑了不知多少地方，才輾轉找到這間舊服裝廠的工會活動室。這工廠早先年被幾位年輕人低價買下，翻新重新設計后，建立了一個創意園，可因經營不善，創意園無人問津，當年的年輕人各奔東西，創意園轉手到了如今房東手上。

房東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有點胖，蓄山羊胡，喜歡穿黑色高領衫，自稱不懂什么藝術，只是個房東，誰出錢就把房子租給誰，當你跟他聊起藝術的時候，他一定會說，我只是個生意人，只談生意，不懂藝術。

高景行找到房東，表示想要買下那幢空房子。

房東捋捋胡子，搖搖頭，堅持只出租不出售，多少錢也不賣。

高景行知道，既然對方自稱是生意人，那這事情左不過是我開的價格還不夠誘人。隨后的日子，高景行便軟磨硬泡，每天登門拜訪，擾得房東不勝其煩，只想趕快打發他走，最后才勉強點頭同意以高價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