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十輛雙馬長檐車行駛在五臺山的山腳下，蜿蜒曲折的隊形像是像是一條長蛇，走走停停，只為等待車隊尾部的駱駝運輸隊。

一場小雪之后，車隊里的歡聲笑語少了許多，每個人都蜷縮在車上或者馬背上，懶得動彈，生怕跑走了身上的那股熱氣。

自從五臺山出來，奔向晉陽，坐在長檐車上的守真變得沉默陰郁起來。

他已經(jīng)半年沒有收到神都洛陽方面的情報，與潛伏在京城里的兄弟們失去了聯(lián)絡。

守真的俗家姓名叫做裴元昭，其祖父是大唐高宗李治時期的宰相裴炎。

守真極為在意的是大唐二字。

二十年前，大唐武后下令抄家問斬宰相裴炎于洛陽都亭驛，抄沒其家產，但裴炎家中毫無積蓄。

不久，曾為裴炎申辯過的官員相繼獲罪。

中書侍郎胡元范被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門下侍郎劉齊賢貶任吉州長史，左武衛(wèi)大將軍程務挺也被斬于軍中。

李敬業(yè)在揚州起兵，勤王清君側未果，身死敗亡。

跟隨李敬業(yè)起兵的士兵全部被流放。

裴元昭因在襁褓中，隨其母發(fā)沒于皇城內掖庭為奴。

這與當年上官婉兒的祖父被抄家問斬一樣，上官婉兒同樣是在襁褓里被發(fā)沒于掖庭。

未及九歲時，東宮政變未果，是夜宮城內血流成河，裴元昭趁機喬裝死尸，詐死逃出皇城。

拜入恩師司馬承楨門下，成為長安昊天觀的弟子，賜名守真。

從這個時候起，守真開始暗中聯(lián)絡當年血案的幸存子嗣，將他們聚在一起，以商會的名義，去往西域。

河西走廊往西，最著名的是安西都護府（今新疆吐魯番東高昌故城）和北庭都護府（今新疆吉木薩爾）。

安西都護府負責管理天山以南，直至蔥嶺以西、阿姆河流域的遼闊地區(qū)。（大體相當于如今新疆與中亞五國、阿富汗的總和）

北庭都護府管轄天山以北包括阿爾泰山和巴爾喀什湖（今在吉爾吉斯坦境內）以西的廣大地區(qū)。

北庭都護府有一位土皇帝，可以說是富可敵國的孟嘗君式的人物，名字叫做裴伷先。

裴伷先是裴元昭（守真）的堂叔。

他是一位奇才，依靠裴氏家族的政治背景，十一歲的時候就是太仆寺丞。（注①）

太仆寺丞是從六品，關鍵是十一歲。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舉例說明，狄仁杰年輕時參加科舉，以明經(jīng)舉，授汴州判佐。也就是說，狄仁杰大學畢業(yè)后，第一份工作是汴州判佐，才從八品。

當年，伯父裴炎被抄家問斬的時候，裴伷先才十七歲。

裴伷先本是被流放到了嶺南，卻因言語不敬，得罪了武后，又被武后下旨杖刑一百，發(fā)配到瀼州（廣西上思縣）做奴隸。

未及弱冠的少年，在瀼州娶了一個同樣被流放于此的盧家女兒為妻，

盧氏為他生一個男孩叫裴愿。

但沒幾年，盧氏去世。

裴伷先帶著兒子裴愿，偷偷地回到家鄉(xiāng)并州，他乃是河東裴氏，名門望族，依托族人庇護。

幾年后，被鄉(xiāng)人發(fā)現(xiàn)舉報。

裴伷先又被杖刑一百，流放到北庭（今新疆天山以北）。

他依托強大的宗族關系，在北庭做五年生意，組建了胡商商隊，商隊每年來往于河西走廊數(shù)次，資財達到幾千萬。

他自幼聰慧，成長于官宦家族，懂得為官之道，每年都向當?shù)毓俑侠U二千石，與當?shù)毓賳T走動頻繁。

北庭都護府城下，有不少的少數(shù)民族歸降大周王朝，其部落達到上萬個帳蓬。

裴伷先拉攏部落首領，經(jīng)常贈與首領各種金銀珠寶。

部落首領對他以禮相待，并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可汗只有一個女兒，特別疼愛，反而給了裴伷先許多黃金、駿馬、牛羊。

擁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當然是西域小國的國，并非大周和突厥這種國），裴伷先開始效仿齊國孟嘗君，收養(yǎng)食客，其門下食客最多時達數(shù)千人。

從北庭到神都洛陽，他在每條道路上都安排了食客，用來探聽神都洛陽方面的消息，朝廷上下有什么風吹草動，幾天以后他一定會知道，甚至比生活在神都洛陽的官員知道的還詳細。

有一年，圣神皇帝武曌準備殺掉被流放之人。

理由很充分很簡單：那些被流放的李氏皇族以及各大臣等罪人，他們的家人和族人們被流放在外，將近幾萬人，如果一旦他們聚集在一起同心反亂，禍患太大。

圣神皇帝的旨意剛剛出了神都洛陽，裴伷先就知道了內容，提前與食客們商量。

食客們勸他先去周邊小國避一避風頭，等待圣上改變主意之后再回來。

但是，由于他的資財太多，處理了很長時間才出發(fā)。

裴伷先在前些年逃難的時候，曾經(jīng)和李多祚有過生死之交。等到他擁有了財富之后，每年都會送給李多祚一車金銀珠寶，沒有定數(shù)。

李多祚是右羽林衛(wèi)大將軍，宿衛(wèi)玄武門多年，是圣神皇帝的親信。

兩個人的交情不僅于此，李多祚經(jīng)常派遣武藝高強的鐵騎果毅去北庭做裴伷先的護衛(wèi)。（注②）

正是由于這些源源不斷的護衛(wèi)，才鎮(zhèn)住了北庭都護府的官員和各大部落的首領，那些門下食客不敢小覷裴伷先。

此時，他讓鐵騎果毅率領近百頭馬匹和駱駝，載上百余口箱子和口袋，箱子和口袋里全是金銀珠寶，趁著黑夜出城。

跟隨的食客及其食客家屬約有五百余人，各自拉上行李等，近千余匹馬同時出發(fā)。

遺憾的是，眾人在沙漠里迷了路，迂回在原地打轉，被朝廷派來的追兵趕上。

幸運的是，裴伷先的岳父派來了五百名騎兵，與都護府的追兵交涉一番：放走裴伷先夫婦二人，其他人可殺掉，拿走人頭領賞，另外，所追到的錢財皆可分得。

于是，裴伷先再次得救。

都護府的追兵向朝廷匯報，所有流放之人全部殺死。

裴伷先更換名字，數(shù)年的時間里，再次成為北庭的土皇帝，富可敵國。

人生三起三落，裴伷先可謂是人生贏家。

有了裴伷先坐鎮(zhèn)北庭，裴元昭（守真）將昔日血案的后代子弟聚在一起，效仿堂叔裴伷先，組建河西道商會，從堂叔那里獲取貨源，押送到中原販賣，獲利匪淺。

如此一來，守真不僅僅擁有了充足的活動資金，而且鍛煉了兄弟們的能力，即便血案平反失敗，眾人也有了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不再活在凄慘悲痛之中。

此刻，守真之所以變得陰郁，就是因為與這些兄弟們斷了聯(lián)系，他擔心兄弟們得知自己在草原上被契丹追殺，主動去營救而暴露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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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太仆寺一般設有：卿一人，從三品；少卿二人，從四品上；丞四人，從六品上；主簿二人，從七品上；錄事二人。掌皇帝的輿馬和馬政。

注②折衝、果毅、武勇、雄武等為郎將官，唐代折沖府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