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楚劍門，凌秀峰腰，山間院落，雅致小屋。

陳云亭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向床邊一角看了一眼。

時間和昨天一樣，她一向如此準時。

驅散殘留的睡意，陳云亭干脆地翻身下床，推開窗戶。略帶寒意的空氣吹拂過臉蛋，讓她精神一振。此時天空還是昏暗的，而天邊剛剛出現了魚肚白。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

陳云亭想起了以前師兄晨起修煉被偶爾早起的她看到時，對她說過的這句富含哲理的話，從那之后她將那句話奉為圭皋，奉行至今。

將被褥折疊整齊，又從院中打來清水梳洗，換上洗過的清爽衣物，路過銅鏡的時候不忘瞅一眼——鏡中一個模樣標致，大約十歲的女童平靜地看著她。

陳云亭當然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師兄曾經用“萌化了”這個有點奇怪的詞來夸她，但是她從不以此自傲。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雖然不知道子羽是誰，但師兄這句話里面的道理卻是很清楚的。

很快一切收拾妥當，陳云亭再次看了一眼墻角。

處理這些雜務的速度比昨日更快了，多虧了這件工具。

這樣想著，陳云亭多看了墻角兩眼。

只見那里立著一座樣式古怪的擺件，師兄告訴過她這叫“擺鐘”，是師兄親手造來送給她的。此物可以指示時間，比日晷滴漏之類要方便精確很多。

從以前開始，師兄就經常能做出一些奇怪但很好用的道具。

“修道之路何其艱難，人之一生何其有限，唯有妥善利用時間，分秒必爭，才可尋得那一絲長生的機會。”

這是師兄第一次教導她修煉時，對她說過的話，她一直銘記在心。

她能夠取得目前的成就，離不開這句話的教導。

陳云亭取出一塊蒲團，盤坐于其上，開始晨間的靜坐吐納。

太陽初升之際，有紫氣東來，此刻吐納，效果最佳。

片刻之后，陳云亭若有所悟，感覺煉氣九層的境界又有不小的提升，筑基指日可待，不禁喜上心頭。

以她十歲的年紀，就摸到筑基的門檻，說出去恐怕能驚掉許多人的下巴，師兄說她的天賦足以讓所有號稱天才的人都黯然失色。

但她感到喜悅卻另有原因。

不過陳云亭很快收斂了心神。

“喜怒不形于色，謗譽不加于身，堅持己心，正道直行，修行最難是修心。”

那是師兄第一次帶她一起去山門，師兄因為修煉進度緩慢而遭到同門羞辱，當時她義憤填膺，師兄卻用這句話來開解她。

隨后她一直以此自勉。

結束了打坐，陳云亭回顧了一下今日的修煉計劃，換上了干練的練功服，取來以前師兄特地為她打造的短劍，準備去院中練習劍法。

走到院中，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間小屋，那是師兄的房間，此刻房門緊閉，整個小屋都如死一般沉寂。

陳云亭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扭過頭去，專心練習起劍法，很快就沉浸其中。

待到一套練完，微微出汗，陳云亭感覺自己的劍法又精進了。

她一向進步如此之快，無論是修道，還是練劍。

“云亭，師兄已經沒法再教導你了，今后你一個人也要好好修煉，你的天賦很好，師兄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修界最閃耀的人物。”

陳云亭想起了師兄最后一次教導她練劍時，對她說過的話，從那以后，師兄就……

她打算再多練一會，鞏固剛剛所得的體會。

但是練著練著，動作卻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后呆立在原地。

刻意維持的淡然表情褪去，苦澀的感覺涌上心頭。

為什么…

那個雖然天賦不佳，但修煉極其刻苦的師兄。

那個即便修煉再忙，也不忘對她好，教會她那么多道理的師兄。

那個她曾經以為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師兄。

為什么就不在了……

陳云亭努力地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是越努力，苦澀的感覺就越強烈。

自從師兄……之后，她就一直強迫自己修煉修煉再修煉，一刻也不敢放松，即便有著絕世的天賦，卻仍要爭分奪秒的修煉，都只為了……

這其中的苦和累，都只有她自己吞下肚中，從不露出一刻的軟弱。

可她畢竟只有十歲。

偶爾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也是可以的吧？

但是很快，陳云亭就掐住自己的臉頰，用刺痛感壓下翻涌的情緒，恢復波瀾不起的心境。

今天好奇怪，為什么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啊……

按照修煉安排，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有功夫浪費在回憶上。

陳云亭準備回房繼續打坐。

就在這時。

院外突然傳來了隱隱約約的響動聲。

陳云亭微微一驚。

這個聲音，難道是……但怎么可能？

她扭頭向師兄的房間看去，整個小屋依舊如死一般沉寂，仿佛從來不曾有過變化。

陳云亭丟下手中的短劍，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走出小院，沿著小路走進山林。

走著走著，陳云亭忽然想起，順著那個方向，有一塊以前師兄最喜歡坐在其上修煉和小憩的大青石，不禁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順著小路，穿過樹林，來到的是一處崖壁之上的空地，空地上躺著一塊巨大的青石，師兄說過坐在上面可以欣賞到附近最美麗的景色。

此刻，卻有一個青年站在青石之上，面對那美景豪邁大笑著。

陳云亭看到那青年的背影，差點忍不住叫出聲來，但還是強行忍住了，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自己可能是出現了幻覺。

他到底是誰？難道真的是……

那青年笑了一陣，摘下腰間的葫蘆喝上兩口，發出愜意的聲音。將酒葫蘆放回時，卻不慎掉落，于是便俯身去撿。

待青年起身抬頭時，正好面對著陳云亭的方向

兩人視線交匯，陳云亭的心中一顫。

道祖在上啊——

“你來了，正好。”那青年微笑著招呼道。

下一刻——

那青年突然雙指按住額頭，微微頷首，身姿扭曲，擺出了一個奇怪的造型，用刻意壓低的聲音說道。

“人類的能力是有極限的，越是努力，就越會發現人類是有極限的……除非成為超越人類的存在！”

說罷，又迅速轉換成另一個姿勢，一手半遮著臉，一手指著陳云亭，身體后傾，一臉dio樣，氣勢十足地喊道：

“我要開掛啦！”

“云亭師妹！”

此刻空氣中仿佛飄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擬聲，可是再一細聽，卻是那青年自己用腹語配的音。

……

陳云亭以手撫額，滿臉黑線，果然還是她師兄……不，她不想承認現在這個腦子有恙的家伙和以前的師兄是同一個人。

道祖在上啊，這貨為什么就，為什么就變得越來越傻了啊！！！

她師兄呢，那么令人尊敬的一個好師兄，怎么就不見了呢？

……

但是細想起來，這一切的變化似乎都是有跡象的。陳云亭不禁陷入了回憶。

她是嬰兒時被師父從荒山中抱回來的，從那以后就一直待在凌秀峰。不過由于師父總是外出云游，撫養她長大的其實是她的師兄，白川。

她記事時是四歲，那一年師兄十八歲，兩人相差十四歲。

那個時候師兄雖然就經常說一些奇怪的話，搗鼓一些奇怪的東西，但對于修煉從不松懈，為人也很值得尊敬，一直是她敬仰的對象。

她記得那時師兄曾經說過一句話——

“拿到無金手指廢材模板也沒關系，也許是勵志類主角呢，只要維持好人設，然后就是……堅持，才是勝利。加油，奧力給！”

雖然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能從最后一個詞中聽出一種充滿正能量的感覺。

那時的一切，都還很美好。

而到她七歲時熟讀所有經書典籍，開始修煉，并用了一年的時間輕易突破到煉氣五層，也就是師兄卡了好多年的境界的時候，師兄就變了。

她還記得聽到師兄喃喃自語時說過——

“原來主角不是我而是云亭嗎……但是女主類我不熟啊，我算個啥角色，該不會是那種用死亡來讓女主角覺醒的龍套吧？”

雖然聽不懂什么意思，但能聽出師兄的失落和憂慮。

不久之后，師兄就一副看開了的表情。

“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要面對它。”

從那以后，師兄就像變了一個人，對于修煉再也不提了，而他以前教給陳云亭的那些道理，似乎也都被他自己拋在腦后了。

更糟糕的是，師兄仿佛越來越放飛自我，時不時說出一些蠢話，做出一些蠢事，而他自己卻樂在其中，就像剛剛那樣。

門派有個規定，凡內門弟子，修煉滿十五年者，一律要送往前線效力。師兄是十歲開始修煉，照理來說，在二十五歲時就必須得去前線。

而以師兄長期卡在煉氣五層的境界，去前線必然兇多吉少。

一開始她為師兄感到焦急，對師兄曉以利害，想要勸師兄抓緊修練，可是師兄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每次都說什么“不要擔心，問題不大”。

后來她不勸了，心累。

行勝于言，與其把功夫花在無用的言語上，不如靠行動解決問題……這道理還是師兄教她的……

只要她自己突破到了筑基期，就可以主動申請去前線，那樣最起碼可以靠自己護得師兄周全。

但是她才不會提前跟師兄說呢，她就要等到師兄陷入危機，手足無措的時候，再閃亮登場把他救出來，看他還說不說什么“不要擔心，問題不大”！哼！

在那之前，可不能在師兄面前露出破綻，得好好把臉板起來。

這樣做雖然有點壞心眼……但誰叫師兄總是讓她生氣！

就像剛剛，她還以為，師兄竟然破天荒地早起修煉，一時間還以為以前那個師兄又回來了，真是又讓她白歡喜一場！

哼！

“云亭，云亭，你清醒一點啊。”

一陣焦急的喊聲打斷了陳云亭的回憶，她看到白川湊到她面前，拿手在她眼前瘋狂揮舞著。

小女孩面無表情地拍開白川的手，后退一步。

“云亭，你清醒了，太好了，我正好有事找你幫忙。”白川喜道。

“何事？”陳云亭不太情愿地回道。

“嘿嘿嘿。”白川突然神秘一笑。“我剛得了一個金手指，你快來幫我試試效果。”

“金手指？那是何物？”陳云亭覺得師兄又在說怪話了，按照經驗，師兄說怪話，一概不能相信。

“金手指就是……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總之我先給你說說要怎么用，你好配合我一下。”白川一臉鄭重的說道，目光中充滿了孩子一般的期待。

看到白川的目光，陳云亭心內一軟，決定還是勉強再相信白川一次，于是面無表情的答應：“可。”

“太好了！”白川大喜。“它是這個樣子的……”

話說到一半，白川突然卡住了。

陳云亭疑惑地看著白川。

白川憋了一會兒，有些尷尬地說道：“抱歉，不能說了。”

陳云亭：“……”

這家伙應該是在耍她吧。

喜怒不形于色，喜怒不形于色，陳云亭連忙默念幾遍，才穩住了情緒，只是臉色黑了不少。

注意到陳云亭的臉色，白川也有幾分慌了。

“別急別急，我用行動來給你演示一遍！”

說著，白川連忙在身旁胡亂找了一通，最后竟然撿起了一塊石頭，露出幾分喜色，然后毅然舉起石頭對著自己的腦門來回比劃。

“云亭，你先別生氣……你看，信不信我用腦門把這塊石頭砸碎！”

一邊說著，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陳云亭，拿著石塊的手躍躍欲試，仿佛隨時都會砸下去，嘴角竟然還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陳云亭：“……”

這貨果然是在耍她吧！

還用腦門砸石頭來威脅她，讓她不要生氣？

砸下去碎的只會是你那空蕩蕩的腦殼啊！！！

虧她還決定再相信白川一次！

這一刻陳云亭差點想一拳打在白川的腦門上，讓他明白有些事不需要麻煩石頭！！！

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沒用……也有點舍不得。

全程面無表情的陳云亭把諸多想法化作了一句帶著些無奈的話語。

“我要修煉去了，別打擾我。”

說完，陳云亭轉身就走，她的修煉安排上還有很多事要做。時間不等人，她今年十歲，白川已經二十四了，還剩一年了。

只有早日筑基，確保她的計劃能夠順利實施，才能稍微放松一下。

“唉，別走啊，云亭，師兄什么時候騙過你，你要信我啊！”

身后傳來白川的挽留聲。

陳云亭身形一頓，然后加快了腳步，比來的時候更快了幾分，踩倒了不少無辜的草木，很快消失在山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