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槳撥開一圈圈漣漪，在霧中緩緩前行。

晚笙在船頭一個人安靜地坐著。

她的目光茫然地漂浮在半空中，像是游離在靈魂之外，漸入遠處海天一線的靜謐之地。

時間，仿佛在驟息之間掠過永生，周圍的一切逐漸失焦變得模糊不清，小船仿佛脫離了血河，無聲無息地飄蕩在時間的盡頭。

風漸靜，雨漸息，灰蒙蒙的天氤氳出了一片澄澈的透藍，鬼域里那死氣沉沉的云也揉散開了，金色的陽光傾泄而下，落在晚笙的靈魂上，像抹上了一層淡金色的柔光。

晚笙似無所覺，自從她失去了身體的依托，連對外界的感知都變得遲鈍了許多。

血河里的水慢慢從渾濁濾成透明，而后不知過了多久，清澈的水波里，漸漸匯入了細碎的星子。

晚笙把手伸入水流中，透明的手感受不到水流的溫度，也觸摸不到星辰。

老人在她背后出聲說：“入了星河，就快到了。”

晚笙看著指縫間溜走的星光和波紋，目光逐漸變得柔軟。

她想起了記憶深處趴在窗邊遙望天空的小孩。

那時的她，在學校受了冷落，還會掖著被角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地哭，哭的兩只眼睛腫成了小豆子，便趴在窗沿上，伸著一根小指頭，數天上的星星。

一顆兩顆……五顆八顆……

她相信夢幻的童話世界，相信自己掉下的眼淚變成了一顆顆星星，掛在天上，藏入黑夜的畫冊里。

“到了，下船吧。”

老人滄桑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晚笙踩入云層之中，回身朝老人揮了揮手。

老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順著星河又緩緩地劃著船離開。

晚笙望向周圍白茫茫的云霧，有熒色的光點在她身邊飄來飄去，似乎對她十分好奇。

她朝著一個未知的方向走了兩步，那些熒光便急急忙忙地追過來，膽小的若即若離，膽大的，一頭扎入了她的靈魂里，在里面打著旋兒轉悠兩下，又鉆出來在她周圍繞圈。

晚笙不知這是什么東西，但卻能感覺到她們的善意，她張了張唇，無聲說：

“你們能帶我去找……凌宇嗎？”

或許是因為同是靈體，那些小光點仿佛能聽懂她的話，她們聽到“凌宇”兩個字，就像是受到了驚嚇，一下子“倏”地散開，在空中簌簌發抖。

晚笙默不作聲地看著它們。

等到那些亂竄的光點平靜下來，她又問了一遍。

這一回，那些小光點沒有再驚慌失措，它們默契地串聯成一條線，向一個方向延伸而去。

晚笙順著她們指引的方向往前走。

周圍的景色在霧中散開，一步一驟息萬變，露出恢宏壯闊的風貌。

晚笙卻恍若未見。

她現在一心想找尋凌宇，這曾引她無限神往的萬般美景，就像褪去色彩的黑白畫，激不起她一絲的渴望，留不住她短暫的駐足。

晚笙不知自己又走了多久，才在光點的指引下，來到了一扇鎏金的門前，那些熒光似乎不敢靠這扇門太近，只敢在遠處上下漂浮著，窺視著晚笙的一舉一動。

晚笙抬起手，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一進入，只覺周圍的空氣都上升了好幾個溫度。

云霧彌散，籠在云下的玉階隱隱約約透出清亮的光。那金頂玉壁熠熠生輝，六根龍柱上雕刻著萬古神獸的紋絡，大殿之上，懸浮著一尊金龍纏繞火鳳齊鳴的神物。

晚笙有些恍惚，一時不知自己進了何處。

這時，背后突然伸過來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后頸。

她已經失去了身體的依托，施加在靈魂上的痛苦放大了百倍，更為直觀清晰。

捏著她的手滾燙的如同烙鐵一般，仿佛在頃刻之間要把她的靈魂灼燒成灰，捏個粉碎。

晚笙掙著手臂無力地揮動了一下。

耳邊傳來一聲寒涼刺骨的冷斥聲：

“你沒死？”

這個聲音極為耳熟，晚笙幾乎在他出聲的那一刻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凌宇。

那些小光點，原來真的聽得懂她的話。

凌宇掐著她的后頸，又說：

“你竟還敢不知死活地出現在本尊面前。”

晚笙掙扎了兩下，雙手激烈地在空中比劃著，想表明自己的來意。

凌宇從憤怒中回神，想起晚笙還有點利用價值，一甩手將她扔出幾米外。

晚笙撞在龍柱上，靈魂受到沖擊，還未愈合的創口又被撕扯出了更大的裂縫。

她艱難地跪坐起身，凝神屏息，這才忍住了撕裂的痛楚，沒有當場昏厥過去。

“云曦，她被關在第十八重禁獄，最后一道枷門里。”

晚笙跪伏在地，在攤開的紙上，寫下她想傳達的消息。

那歪歪扭扭的筆跡和顫抖著幾乎握不住的筆桿，映射出她內心飽受煎熬的痛苦。

凌宇的眼神更冷，說：“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

“我給過你機會，而你是怎么做的？”

“你利用云曦的善良，背叛她，將她置于死地，你以為我毫不知情么？”

“到了現在，你還在裝楚楚可憐，要是沒有妛閩王的幫助，你如何來的這神界？這消息恐怕也是妛閩王教你來告訴本尊的吧！”

凌宇大手一揮，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晚笙整個人拖拽起來，釘在半空中。

“呵呵，就讓本尊看看，你這卑劣至極的靈魂，到底說了多少謊話！”

凌宇伸出手掌，覆在她額前三寸的地方。

晚笙感到一股強光探照進她的靈魂深處，層層逼近，似乎要直接攝取她的記憶。

晚笙劇烈地掙扎起來。

她害怕自己那些齷齪至極的想法被凌宇看見。

她對云曦做的事，她已經無法原諒自己了，被看到也只是讓她的罪惡感更深，讓凌宇更恨她。

可她對凌宇一直心存著那難以啟齒的想法，若是被窺見……

她不怕凌宇恨她，可她害怕自己的喜歡和自尊被踐踏成一文不值，她害怕看到凌宇的眼神露出嫌惡和震驚。

晚笙拼命抗拒，她顫抖著身體，眼淚從眼角溢出，嘴里無聲地喊著：

“求求你！求求你！停下來！！！！！！”

凌宇恍若未聞，那延伸的強光不斷地侵入她的思想內核。

讀取記憶只有一瞬間的刺痛，晚笙卻覺得仿佛有一世紀那么長。

在凌宇睜開眼睛望過來的那一刻，晚笙的眼前像是驟然熄滅了所有的光。

她，墜入深淵。

此后，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