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明醒來那一刻,整個人是迷茫的。她只覺得自己長長的長長的睡了一覺,醒來后卻只覺得疲憊虛弱。然后哥哥來了,妹妹也來了,她才知道半年時光已經過去,自己中毒昏迷,妹妹代嫁為后。還來不及自震驚中回過神來,卻聽到妹妹說起自己中毒的“原因”,聰慧如她,電光火石間就從這一個不起眼的謊言里明白了一切。
最先涌上心頭的是憤怒和痛恨。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所受的致命一擊會是來自自己的親人。為什么?因為沒有為云家爭取帝位?因為哥哥提出“兩全之策”她沒有立時應允?還是因為北宸已立,她這個身懷隱疾的女子終于成為了云家的無用棄子,欲除之而后快?他們,怎會如此狠心?!
她冷眼看著伏在床邊哭泣的云思月,站在一旁嘆息的云思坤,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眼前這一對陌生的男女。
風烈。想到這個名字,她的心都要被撕裂了。她多么想立刻撲到那個熟悉的懷抱,將自己交給他保護。她后悔為什么那一天沒有跟他一起“私奔”,事到如今,她好想問一問風烈:“如今我真的走不動了,你還愿不愿意像承諾的那樣,背著我走遍天涯海角?”
風烈一定會愿意的。風烈會不顧一切帶她走,傾盡所有保護她。可是他們的“孩子”呢?她看得清楚,北宸如今不止是外患,還有內憂,她能夠把北宸扔下來,留給這樣的云家嗎?更有甚者,一旦風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他的性格,會什么也不做只帶著她走嗎?一旦風云兩家因她而起內戰,這片剛剛獲得平靜的土地上,又會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血流成河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勞燕分飛?!她是一國之母,她不能把這樣的創傷親手帶給自己的“孩子”。況且,自己現在雙腿已斷,性命掌握在云家手中,云思月更是風烈的枕邊人。只要她此時流露出一點點懷疑、憤怒,云家又會對她和風烈做出什么事呢?她不能讓風烈身處危險之中。如今之計,只有先穩住云家,再徐徐圖之。
想到這里,她心中一動:云思月李代桃僵已經半年,為什么云家還留著自己一條命?為什么沒有直接對風烈下毒手?她當然不會到此刻還天真的以為這“手下留情”是出于對她的骨肉親情。那是為什么呢?因為面對風烈,他們沒有必勝的把握。還因為自詡清高的云家背不起“亂國內賊”的罪名,或許還因為……她看了眼云思月和自己酷似的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因為云思月對風烈那幾分所謂的真心。云家要的是“無冕之王”,不戰而勝,是輕而易舉將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得意。所以他們沒有公然叛亂,而選擇李代桃僵。而留自己一條命,不過是必要時候作為脅迫風烈的籌碼罷了。
謀算人心本來就是云思明最擅長的事,只是她從來沒有謀算過身邊的人。如今真要算計,她又怎會算計不過面前這兩人。想到這里,她把所有的憤怒、痛恨、迷茫、悲傷、思念和愛戀一起,沉沉地壓在心里,腦子飛快的轉起來,就像之前十年她無數次算計北宸的敵人一般。而她,總是贏的。
云思月還在竭盡全力地哭著,云思坤仍是一臉悲憤的嘆息著。云思明卻已經在這短短片刻間看清了所有的形勢,并做出了最有利于風烈和北宸的決定。
她假裝相信了“試妝中毒”的說法,在臉上掛出恰如其分的痛苦,然后提出了幫助云思月坐穩皇后之位,生下云家血脈的帝位繼承人的建議。她殷殷叮囑著思月,眼角余光謝謝瞟去,云思坤聽到“云家血脈”四個字,果然眼睛都亮了起來,險些連假裝的悲傷都掛不住了。
這樣明顯的野心,怎么之前自己竟從未注意到呢?她心中冷笑著,嘲諷自己。
她幫云思月分析過去半年風烈與她疏遠的原因,一是二人雖容貌一般無二,語言行止難免有異,不僅風烈覺得奇怪,云思月自己因為害怕露出馬腳也不得不跟風烈保持距離,二是北宸初立,四周強敵環伺,風烈一直憂心于北宸兵力不足,立足不穩,自然無心男女私情。云思月連連稱是。思明微笑道:“如今我既然醒了,行為舉止方面自然可以教你如何不被他看出破綻,如果再能助他解決所憂之事,風烈他定然欣喜,如此妹妹這皇后之位便坐穩了,子嗣自然指日可待。從此云家在北宸再無后顧之憂了。”
在心里,她還有一個必須這樣做的理由,只有自己知道:事已至此,她的不幸已經鑄成,除了盡力保護北宸,她還希望盡力去保護風烈的幸福。她希望風烈永遠不要知道真相,永遠活在江山無恙,愛人長伴的他們兩人一直所期待的美好生活里。即使這生活是假的。如果她一個人承受住這些痛苦,風烈的人生,會不會容易一些?
這樣想著,云思明愈加堅定了隱瞞真相的決心。
雙腿殘疾,殘毒未清,余生不長,風烈,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替你守好你重要的東西。我們兩個至少要有一人獲得幸福呀。
接下來的三個月,云思明一邊指導云思明的言行舉止,一邊殫精竭慮,寫下了四十九道密陣機關圖。為了制約云家的野心,她以陣法陰毒為由,要求傳女不傳男。她知道云家一向是看重這些的,一定會按她說的這樣去做。同時她心里仍不可避免地抱著小小的希望——如果云家有后位、有皇家血脈、有密陣機關,高枕無憂之余是不是就會心滿意足,不會再輕舉妄動,做出危害北宸危害風烈的事?北宸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安穩下去?如果真能這樣,是不是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完滿了呢?
整整三個月,她考慮了北宸,考慮了風烈,甚至某種程度上考慮了云家,為了她和風烈“國安、家安、心安”的初心。她無暇顧慮自己,甚至無暇去愛恨糾葛。她只想快一點,為他為北宸再多做一點。
密陣機關圖果然令風烈欣喜,他根本不在意這陣法圖將由云家去傳承,可能在他心里,風家還是云家,這又有什么區別呢。他只欣喜于有了這四境密陣,可保北宸百年無憂,他與思明的“孩子”終于可以平安長大了。不知是不是解了心頭大患,加上思月在思明的提點下越發“如假包換”,風烈對自己的皇后愈發寵愛有加,幾乎是言聽計從,不久便傳出皇后有孕的消息來。
北宸大喜。云家大喜。局勢暫時穩定住了。
在這一片皆大歡喜中,云思明終于可以暫時舒一口氣,開始謀劃起下一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