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是在信中提起風烈，如何英雄氣概，如何舍生取義，如何大義凜然，如何笑傲群雄。久而久之，思月……思月她心中便再容不下其他人了。她知道你與風烈互許終生，更是將自己的心思深埋心底絕口不言，這次也是被母親逼問不過，失口說出，此時正在家中痛悔不已，說對不起你，要剃度出家，從此長伴佛前。思明，她可是你一母同胎的雙生妹妹，你真的忍心看到她為你我耗盡青春，最后卻落個青燈古佛，孑然一身的下場嗎？！”

你忍心嗎？你忍心嗎？

自從她昏昏噩噩不知如何從書房出來，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間，哥哥的這句話像魔咒般一直縈繞在她耳旁。

云思明，你忍心嗎？她也問自己。卻只聽到心頭一片空空蕩蕩的回聲。

她忘了自己離開書房前是如何答復哥哥的，是說要好好想想還是什么？她記得哥哥最后看她的眼神如此復雜，令她覺得如芒在背，幾乎是從地上掙起，奪路而逃。她記得自己踉蹌走出老遠，下意識的一回頭，遠遠的，哥哥仍跪在原地，雕像一般紋絲不動，只直直面朝著她走的方向。

“思明，自遇到你那日起，我人生唯一的愿望，便是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棄不離不相疑。你要江山錦繡，我便陪你征戰沙場，你要國泰民安，我便為你守住北宸永世太平。你問我為什么將國名定為‘北宸’，只因滿天星斗，明滅閃爍，唯有北宸星光璀璨永恒不變，它是我們這些凡人仰望天空，尋找方向時最重要的參照。思明，于我而言，你便是我的北宸，我此生不變的方向。”

這又是誰，在漫天星光下，真摯地對她說道。他說北宸是天空中最亮的星，卻不知道在那一刻，在她心中，漫天群星交映生輝，亦比不上他，眼神明亮。

終于她決心已下，當下再不猶豫，在錦帛上奮筆疾書起來。

她當然不忍心為自己為云家犧牲了青春年華的妹妹孤獨終老孑然一身，但是她更不忍心用自己與風烈之間的愛情去換親族的安心！這對風烈不公平，對自己不公平，對思月同樣不公平。她了解風烈，正如風烈了解她一般。他與她一樣，心很大很大，大到時時裝著江山百姓，同時心又很小很小，除了對方再容不下其他人。不能被愛的話，思月又怎么會幸福？！

她不能這樣做。

況且……

她想起那天，風烈得知自己因為這金鱗白鳳云紋甲導致身體受損，可能此生無緣做一位母親的時候。這個頂天立地勇冠天下的男人，在她面前第一次哭了。十年里，她為他包扎過無數次傷口，他的鮮血無數次沁透過她的衣襟，可沒有哪一次，比他哪一刻的眼淚更令她心痛如絞。他們二人緊緊相擁在一起，風烈哭得像個孩子，而她一邊流淚一邊輕輕地安撫地撫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像一個妻子，又如一位母親。

兩個人情緒平靜一些后，她俯在風烈膝頭，難得沒有束起的長發，瀑布一般迤邐一地。風烈突然說：“思明，我們走吧。”

她抬起頭。風烈眼神熠熠生輝，如同跟她求婚那天一樣，亮過漫天星辰。他說：“這十年，我們都付出了那么多。現在北宸已定，讓我們自私一次，拋下這一切不要再理會。我們走吧，去過攜手紅塵笑傲江湖的生活。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去那些你一直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風景。你不是一直想去極北之地，看終日黑暗的世界里天空中炫麗霞光，如同不會墜落的煙花？你不是想去太陽升起的極東，去看一看傳說中無邊無際的大海？你不是想去連蒼山脈一睹石脂的神奇？你不是總說，這世界遠比我們能夠想象的更加寬廣，你一直想去看看？我們走吧。只你我兩人，只這匆匆余生。”

思明震動地看著風烈。原來她每一句無心之言，每一次有感而發，他都記在心里，從未忘記。原來他與她一樣，從不曾被世人眼中的王權富貴束縛住手腳與向往自由的心。原來她愛的人，是這世間最愛她懂她憐惜她的人。一瞬間她幾乎想脫口而出，不，她想攬住他的脖子，讓他就此帶她遠走高飛，去過他口中那些她所向往的日子。

可是她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因為風烈愛的人，正巧也是這世間最愛他懂他憐惜他的人。她知道這個男人出身亂世貧寒之家，自幼顛沛流離，受盡了亂世之苦，因此他內心悲憫，一心要開創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安寧盛世。她知道這個男人全身百余道傷痕，每一次出生入死都是為了張開雙翼，庇護那些信任他、依附他、以他為天的子民。她知道這個男人愛她，也愛這片土地，這個兩人一起搏命廝殺拼死守護的國家。誰說他們不會有孩子？北宸不就是他們二人生命與心血的結晶嗎？如今他們的“孩子”剛剛誕生，弱小、稚嫩、無力自保，他們二人又如何將這“孩子”丟下不管，去過兩個人的幸福生活。他和她，都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她靜靜看著風烈。明明一句話未說，風烈卻從她明亮慧潔的眸子中讀出了千言萬語。他哀傷又滿足的嘆一口氣，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你居然拒絕和我私奔。”他悶悶的說，像個耍賴的孩子。

“那是。這個時候私奔了，如何能夠享受做皇后的榮耀？我辛苦十年，可不就是為了能夠權傾天下，風光大嫁嗎？如今我要嫁給皇帝，做堂堂一國之母了，你卻叫我跟你這個愣小子私奔。哼，休想。”她笑謔道。

“你這個勢利的女人。”風烈將她擁得更緊一點：“那你什么時候才能和我這個愣小子私奔？”

“等到余敵肅清，國無隱患，百姓安居樂業，北宸四海升平。”她輕輕地說：“等到你能安心只保護我一個人的時候。等到我們的北宸‘長大’并強壯到你我無需再守護它。風烈，到那時，請你帶我私奔吧。天涯海角，有你足矣。”

風烈的心像被融化成一湖水，深沉柔軟，卻只映出面前月光般光滑璀璨的人兒。這就是他的思明，他的愛人、知己、伴侶和戰友。風烈覺得自己真是這世上最幸運的男人。

“好，我答應你。”他深情對懷中女子承諾道。星光月華之下，兩個人緊緊相擁，他們抱得那么緊，仿佛連靈魂都要融為一體。

“不過，如果到時候你老了，走不動了，可別后悔此時沒有能夠及時與我私奔。”

女子的笑聲如清澈的晨光：“不要緊，到時候你背我去就是了。”

“好。我背你。”男子溫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