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焦孟躊躇道：“這怕是不妥吧。”

“軍中大事我都敢對將軍性命相托，區(qū)區(qū)一封家書，將軍為我誦讀又有何難？”我淡淡道，家書仍遞在半空。

焦孟聞言，猶豫一下，終于躬身一禮，接下我手中書信，拆開密印，展信讀來。

我收回遞信的右手，在案下與左手輕輕相握，兩只手都微不可見的輕顫，手心里全是滑膩濕汗。

風嵐，我決定再相信你一次。為了這相信，我愿意不遮不掩，坦蕩相對，你……切莫令我失望。

“裳兒：切記為父臨行囑托，忠心報國，不可貪功。凡見利處，便須思患，務(wù)在光前，無需裕后。容兒早夭，為父心痛難當，體力難支，已再次向圣上請辭歸隱。如今為父別無所愿，只盼吾女早日歸來，處理容兒后事。從此遠遁江湖，不理世事，長聚天倫，余愿足矣。書短意長，望兒珍重。父書。”

家書十分簡短，焦孟很快便讀完了。他驚訝的瞪著手中的信箋，被其中蘊含的意思徹底驚呆了。

我心中更翻起驚濤駭浪！父親言下之意，竟是叫我放棄追擊敵寇，更絕口不提我與風嵐的婚約，一意要歸隱避世了。“務(wù)在光前，無需裕后”意為不要辜負先人榮光，更不用顧慮后代福蔭。這自然是指云容“病逝”一事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逼得父親不惜斷了云容的“性命”，不留后路，放棄我與風嵐的婚約，只求全身而退？京城里發(fā)生了什么事？父母族人安危如何？我一時心亂如麻。

“元帥，想是風相難忍喪女之痛，一時心灰意懶……”焦孟小心措辭道：“太子殿下絕不會背棄與元帥的婚約盟誓。元帥三思。”

不，云容沒有死，我父親哪來的喪女之痛心灰意懶？那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臨行囑托……不可貪功……凡見利處，便須思患……”我默誦這幾句話。臨行囑托？貪功？思患？我心中一動，當日書房的一幕浮現(xiàn)眼前：

“圣上原話說的是‘后戚之貴，受之于君，焉有后戚貴于皇命之理？‘裳兒，你可明白圣意嗎？”父親意味深長地說。

“那為父再問你，這西援之戰(zhàn)，你勝算如何？”

是了！當日父親已經(jīng)提醒過我，不可鋒芒畢露，勝也要勝得低調(diào)、艱難，以免引起皇帝猜忌。可是我到底年輕氣盛，又乍逢巨變，一心查明真相，為無辜枉死的秦將軍眾人報仇雪恨。酷刑誅殺程立等人在前，高調(diào)破敵立功在后。已處處引人注目。尤其是誅殺程立，那不是擺明打臉他背后主子么？難道正是我這些草率之舉連累了父母族人，令他們在京城身陷險境？

我越想越驚，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我要回京！”

“元帥……”

“鳳主！”

焦孟還欲再言，卻被孫紹打斷了。他驚訝的看著孫紹：“鳳主？”

我此時心系父母親族，再難顧及其他，當下也不理會焦孟，徑自向?qū)O紹道：“孫先生請講。”卻也沒有回避焦孟。

“鳳主，屬下斗膽猜測，云容小姐并未離世。是嗎？”

“是。”我干脆利落答道，也不去管焦孟的眼珠子要驚得掉出眼眶。果然孫紹早就對“云宜”身份起疑，他本就比其他人更了解云家的事，會見“云宜”起疑倒也正常。

“鳳主現(xiàn)在是怕親族在京遇險，因此決定火速歸京？”

“不錯。”

“請恕屬下妄言！如果情形真如鳳主所料，鳳主親族身處險境，您此刻貿(mào)然歸京，打算如何應(yīng)對此事呢？”

我一愣，心思漸漸清明。的確，剛才擔心父母，心亂如麻，卻未來得及細思應(yīng)對之策。如今真相未明，無憑無據(jù)，我若孤身歸京，單槍匹馬，如何救得親族脫險，只怕連自己都保全不得。若我領(lǐng)兵歸京，那便勢同謀反，那人更多了處置我云家的理由！況且，除了鳳巢舊人和守軍殘部，就算加上中軍，至多與對方勢均力敵，何來必勝的把握？不能必勝，便是將父母家人的性命置于危墻之下！更不用說四周尚有外敵虎視眈眈……只怕風云兩家內(nèi)戰(zhàn)一起，這北宸的江山百姓便要齊齊斷送敵手，無辜為我兩家陪葬！

我一邊思索，一邊緩緩坐下，右手食指習慣性的開始輕叩桌面。

良久，我打定主意。這才抬起頭來。

“焦將軍，事關(guān)我父母親族，我想知道你……我想知道風嵐是否值得我信任。”

焦孟毫不遲疑道：“元帥，末將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但末將愿以性命擔保，太子絕不會做任何傷害元帥的事！”

“好，你告訴風嵐，我，信他。請他在我回去之前，務(wù)必替我守好父母親族安全。”

“元帥的意思是？”

“詔令也罷，家書也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緩緩道：“亦將剩勇追窮寇。當今之計，唯有依照原定計劃，將蠻族與……幕后黑手一網(wǎng)打盡，將事實真相大白于眾，才能從根本上解我眼下家、國之危。”

孫紹見我回復理智，在旁默默點頭不語。

“姐姐，姐姐你竟不管父母死活嗎？”突然有人急奔入帳，人還未至，帶著焦灼哭音的聲音已經(jīng)先到了。

正是云容。她滿面淚痕奔入帳中，也不管尚有他人在場，直直奔到我身側(cè)，伏在我膝上緊緊抱住我的膝蓋，哀哀哭泣起來。隔著衣襟鎧甲我亦能感覺到她渾身顫抖，顯是驚懼至極，尤其是抱住我的一雙手，更是冷得如冰一般！

成安緊跟其后追入帳中，卻已是阻攔不及。聽到云容情急之下直呼“姐姐”，當眾泄漏身份，更是驚得面色劇變。

倒是孫紹，他微微蹙眉，看著伏在我腿上慟哭不止的云容，神情間卻不見意外。

云容的眼淚，浸濕了我的衣襟。寒風中，這淚水顯得冰冷又火熱，一寸寸冷冷的，灼燒著我。

“姐姐？”焦孟一愣之下這才恍然大悟，再前后聯(lián)系一想，立時便明白了父親“家書”與我和孫紹之前所言何意，一張臉上的血色瞬時褪的干干凈凈。過了片刻，他咬咬牙，鎮(zhèn)定道：“末將這就飛鴿傳書給太子殿下，請他查清其中原委，元帥放心，太子定會保護元帥親族安全……”

“太子？風家的人沆瀣一氣，如今還指望我們寄望于你們的太子殿下？！”云容簡直又氣又急，她素來柔弱，從未與人高聲爭執(zhí)，此時心急如焚，驚懼交加之下竟直起身，對焦孟厲聲斥道。旋即又轉(zhuǎn)頭哀哀道：“姐姐，你真的要將父母親族的性命交在風家人手里嗎？”

我心中一痛。知道她雖不理世事，卻絕非蠢鈍無知之輩，又與我一同長大，對風云二家微妙的關(guān)系亦早有覺察，更不用說西征前夕父親在書房殷殷叮囑我的時候，她就候在門外，自然將我與父親的對話聽得清楚。剛剛在帳外聽到父親家書和我們幾人的對話，前后聯(lián)系，立時便猜出了幾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