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心里靜靜躺著一個冰青色巴掌大小的小茶罐，似玉非玉，古樸可愛。云舒立馬被吸引住了，目不轉睛盯著這精巧的罐子看。無恒，無恒卻悄無聲息退開兩步，一眼都不看那茶罐，轉頭說：“我去汲水。”便向后院走去。

看云舒神色不解，我好心解釋道：“我這茶舍后院正巧有一口井，給客人泡茶倒比其他水更香甜些。”云舒點點頭，繼續說道：“木子哥哥聽完我的話，非但沒有把我當作神經病，反而耐心勸慰我，他跟我說逃避解決不了我的問題，更解不開云家的詭異宿命。如果我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讓我和姐姐以及云家后輩不再手足相殘，只能來這未央城，到長樂巷的九木今·舍茶室，找他女朋友討一杯茶喝...”

“哐鐺”一聲，我和云舒都嚇了一跳，抬頭望去，吳恒正陰著一張臉看著地上一片狼藉。

“我的七寶琉璃皿！”看清楚地上的碎片后，大方如我也忍不住肉疼的呻吟出聲。這還是我年輕時候有次跟師父去佛前聽經的時候，趁著那佛陀老頭沒注意，輕輕從那佛前七寶琉璃塔上折下一片來，本是想回魂囈閣后做面鏡子梳妝給...給誰看來著？

后來離開的時候，師父將它化成水皿，交于我一同帶走。佛前七寶，琉璃最為剔透，用來盛水泡茶最能靜心明性。這許多年，我一直用它盛了后院直通忘川那井里的水，給客人泡茶。偶爾自己也喝一杯。實實是用慣了的器具，今日這一卒瓦，怎不叫我痛心疾首。恨恨看向始作俑者，已不見他陰著臉，卻是一臉平靜地說：“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我重新去取水來。”說完若無其事收收地上碎片，轉身又往后院去了。

手滑了一下？！手滑了一下？！我寧肯相信斗戰勝佛的真身是六耳獼猴而非孫悟空，也不相信吳恒會手滑！老子信了你的邪！內心怒吼到失聲簡直咬碎了滿口白牙還想要咬掉無恒一塊肉的我只得也作無事人樣，繼續陪回過神來的云舒嘮嗑。

“木子哥哥說，他女友這里有一款茶，可以幫助我。雖然聽起來很荒誕，但我相信木子哥哥，他是不會騙我的。”說完，女孩終于還是漏出幾分羞澀，問道：“姐姐，你是木子哥哥的女朋友嗎？”

“不是，”我邊說邊面無表情伸手一指剛剛取水回來的無恒：“他才是。”

無恒：……

云舒則一臉恍然大悟與幻滅：“原來...如此啊……呵……呵呵……”

無恒鎮定的放下水皿，我一看，居然仍是我完好無缺的七寶琉璃皿。本來想處理完云舒的事情費些神修復它的，怎么會...？這琉璃甚有靈性，認我為主之后便一向只接受我的靈力，怎么會被無恒輕易修復……

我還沒詫異完，就聽無恒開口道：“云舒姑娘，你莫聽我們老板開玩笑，我不是你木子哥哥的......戀人。”

云舒頓時又滿懷希望，雀躍的看著無恒。

卻聽無恒繼續說：“只是他不顧我的意愿一直糾纏我罷了。他跟姑娘你這樣說，純粹是為了敗壞我的名譽，我是寧...寧折不彎的。”

我：……

云舒：……

這詭異的靜默中我似乎還聽到了一丟丟輕微的木頭的炸裂聲。

這炸裂聲卻著實令我歡喜了。難怪，難怪云裳會乖乖不作不鬧來我這里。剛我還奇怪來著。忍住一絲笑，舀水進壺，妥妥安放在紅泥小爐上，吳恒已將炭火燒好，我邊等著水沸，邊靜靜思索著。

“姐姐，聊了這么久，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回過神來，笑笑答道：我叫湘靈。“是香草的香嗎？”“不，是‘于以湘之，維锜及釜’的湘。”看著小姑娘一臉迷茫，我笑笑拿小盞盛出點水來，手指蘸了水，在茶桌上寫下“湘靈”二字，對她說：“這個湘是烹煮的意思哦，靈...靈是靈魂的靈啊。”

“烹煮靈魂？”云舒喃喃重復道：“煮的不是茶嗎？靈魂如何烹煮？”我笑而不語，靈魂，是這世上最堅韌也最脆弱的存在，自然最適合拿來烹煮。

看云舒還在發呆，我便主動問她：“你知道我們茶舍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嗎？”云舒不好意思的搖搖頭。吳恒轉身去備茶器。

我繼續耐心在桌上寫下“九木今·舍”幾個字，解釋道：“九木為雜，今心為念。九木今即為雜念無心，至于這個舍...除了是茶室的稱呼，也有舍棄的意思。即舍棄雜念，心無雜念之意。”看著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樣子，我輕輕一笑，盯著她的眼睛慢慢說：“所以，湘靈不一定是烹煮靈魂，也有可能只是烹煮靈魂里一絲雜念而已。”另一雙瞳孔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在云舒清秀可人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云舒自己顯然對此一無所知。有一會兒那另一雙詭異的瞳孔，忽然消失不見，片刻后又浮現出來，卻顯得更加憤怒不安。

我一笑，愈加證明了內心的猜測。看向云舒：“木子讓你來找我，一定給了你一件他的貼身之物作為信物，讓你交予我是嗎？”云舒一邊點頭一邊挽起左手袖子，露出一串圓潤晶瑩寶光四溢的星月菩提佛珠來：“木子哥哥說，讓我一直貼身帶著，等你問起的時候才能拿給你。”說著就要褪下佛珠交給我，我忙止住她：“不急，等會兒再給我就好。”說完瞥了眼被小姑娘七纏八繞戴的委委屈屈的佛珠，忍不住問：“這段時間，你果真一直這么...貼身帶著。”“嗯，”云舒點點頭，天真地說：“木子哥哥是說讓我掛在胸前，貼身帶著，但我覺得不方便，就當成手鏈纏在手腕上了。”這個臭不要臉的！我相信在茶室某處，無恒一定是和我同時在內心補了這樣一句旁白。

片刻間，無恒已備好茶器。他見我早已選好蓋碗，便沒有取我常用的金砂紫陶石瓢壺來。放好茶具，他又瞟了眼我一直把玩的茶罐，似乎猶豫了一下，但終究還是在我旁邊坐下了。

“云舒，你我有一盞茶的緣分。”我頓了頓又說：“或者說，你我有這一盞茶的劫要共渡。”

是緣是劫，又有誰分得清楚呢。總是要面對罷了。

我攤開手，掌心茶罐似玉非玉的罐身上，不知何時輕輕浮現出兩個筆劃繁蕪的古字來。“我請你喝的這盞茶，叫做：濯塵。”不見云舒有何反應，卻見一旁的吳恒突然緊緊蜷了蜷手指。瞬間又放開了。我疑惑的轉頭看他，他卻一臉平靜。仿佛他那一瞬間的緊繃只是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