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離，這么久你躲在哪里修習神識？予你書信也不回復。我差點以為你修行中出了岔子。”我一邊挽著卿離的手臂，一邊埋怨到。
卿離卻沒有回答，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他看的正是仍在湖邊徘徊的云裳。我頓時有些忐忑：“卿離，我知道你說過不該將你的存在透漏給任何人知曉，只是她……”“我明白。你沒有更好的安置方法。其實不用擔心，如今我見不得人，她亦見不得人。大家彼此彼此，倒也沒什么風險。”卿離仍是不用我開口，就明白我的心意。他這樣一說，我才放心下來。于是繼續把自己掛在他手臂上，享受著久違的安全感與充實感。
是的，不管日子過得忙碌也好清閑也罷，不管執念們講的故事多么引人入勝，不管木子與我如何形影不離，卿離不在，我總覺得心里有一處空落落的，若有所失。想到這里，我更加期待卿離能夠早點修成實體，這樣待我稟明師父，自然就能與他朝夕相處再不分離。于是，滿是期望的問他：“卿離，你這百年精修，效果如何？何時能幻化實體，隨我去見師父？”
“師父呀……”卿離低低笑了一聲，才搖搖頭對我說：“幻化實體不僅是修行，更需要機緣，我沒等到幻化之劫，應該是時間還未到吧。”
“幻化之劫？我知道木子他們要經此劫才能幻化實體。可是當初我也沒有經歷什么劫難，只按你說的凝神靜聽，便自然而然生出身體來。我還想著天地靈氣孕化的我們總是占了便宜的。怎么你如今卻要過幻化之劫？”我疑惑不解。卿離微微一愣，想了想才回答說：“大約是因為我們現在已不在天地靈氣聚集的虛無之境，我便失去了這樣自然幻化的機會。”他頓了頓：“這個世界，自有規則。”
我聽他聲音有幾分落寞，以為他是在為未能在虛無之境幻化出實體遺憾，忙安慰他道：“沒事的，反正千千萬萬年，我總是陪著你的。你要歷劫，我們便一起歷劫。”“那，若我過不了這劫呢？”卿離微微笑著，開玩笑似問我。我自然知道這三災六劫，任你通天神佛，過不去便是個煙消云散，但卿離，我從未想過他亦需歷劫，自然也從未想過若歷劫失敗的后果。如今他這樣一說，我心頭微微沉了下去，不過一瞬，我已做了決定：“若是你歷劫失敗，我便陪著你煙消云散就是了。”
這下是卿離徹底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我，良久才表情復雜的問：“為什么？”一向都是我問他答，這卻是第一次卿離問我。“因為有你在，我才是我。你不在的話，天地同壽于我也不過是一場永恒的孤獨跋涉。”我低下頭，輕輕說：“這世界雖比虛無間有趣些，我卻不愿意離開你孤單長久的活著。”
“湘靈，你沒有眷戀牽掛不舍么？你的師父，你的木子，你在這世界存在過的一切痕跡，你竟無一絲留戀嗎？”
我搖了搖頭：“師父、木子他們對我這樣好，除你之外對我而言，他們就是最重要的存在，要我以命相護亦是值得。只是，于他們而言，有我或無我，他們都可以會過的很好，”我想起師父為我擔當的責任，想起木子各種忿忿不平的抱怨，補充道：“說不定還會更好。但是，”我把頭輕輕靠在卿離手臂上：“你，你卻只有我，不是么？我害怕孤單，卻不知為何更怕你孤單。就好像我不想寂滅，卻更不想在沒有你的世間存在。”
“湘靈，我……”卿離的話尚未說完卻突然止住了，我一轉頭才看到，不知何時云裳已從湖畔慢慢走過來。此時她雖仍面容冷靜神情淡漠，我卻看到她的眼睛有了光芒，炙熱又堅定。輕舒一口氣，我知道云裳她，會活下去。
果然，她徑自走到我面前，卻是躬身一禮道：“云裳謝過湘靈仙子救命開導與……這再造之恩。”神情端莊，不卑不亢。我心中愈加歡喜，忙扯了她起來：“這樣多好。我也沒有你說的那些什么恩不恩的，這付軀殼只能在我這般若境內使用，你若要真正脫胎換骨，修得正果，還是要靠自己精修才是。”
“是了。只是我本肉體凡胎，如何懂得修行之道？”
“我教你。”我剛欲開口，卿離已先我一步說了出來。我略微驚訝了一下，想不到卿離不但不怪我擅自度云裳入般若境，還愿意教她修行法門。這簡直是……太好了！如此有卿離替我在此幫助云裳調養生息，教授修行，比我這來回奔波時續時斷又憊懶懈怠的不知道靠譜出多少。
云裳聞言這才看向卿離。客氣頷首，卻不多言。卿離上下打量一番云裳，卻意味深長地笑了。
“怎么了？卿離你笑什么？”我不解道。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這仙草用得好，這軀殼......再造的，”卿離頓了頓：“就好像真的一樣。”最后這半句話，語氣格外重一些。云裳聞言，渾身一震，卻是垂頭未語。
我一面怪卿離提起云裳實體已亡魂飛魄散的傷心事，惹她不快。一面又覺得今日他有點莫名其妙，說話怪怪的，連笑都變成淡淡的似笑非笑，想來對幻化之劫仍是心神不寧，卻也不忍心真的開口怪他。當下瞪他一眼，一手挽住云裳，另一只手挽住卿離，卻是笑著說：“你們都在，彼此照應，我倒更安心些。”又轉頭對卿離講：“想來云裳生前貴為一國之君，定是錦衣玉食，雕梁畫棟的慣了，等我出去后，你可不要把這里胡亂變成什么荒山野嶺，破屋殘亭的，變個舒適點的地方，也好叫云裳早點習慣。”
“好。”卿離應道：“聽聞十萬世界內有一界，其內有國，名喚北宸。可稱人杰地靈。景多精致秀美，人常氣質出塵。尤其是皇宮，布局精巧，俯瞰如七星墜地而連珠，光華璀璨，狀若北斗。時人皆喚為紫微宮。想來適合云裳……陛下。”
我仍沉浸在卿離的描述中，想象那凡間一界一國不過萬丈紅塵中一粒塵埃，居然能存在這樣鐘秀之地，登時有些神往。卻沒注意云裳已停下腳步。她從我臂彎間抽出手來，雙手隱于衣袖，眉目間具是戒備與威儀。明明只是殘念而已，卻在瞬間流露出不容小覷的王者氣息。
云裳穩穩站在哪兒，無視我的訝異，她只定定看向卿離：“上仙倒對我的來處一清二楚。”
我這才恍然，原來卿離所講的北宸國紫微宮竟就是云裳的來處。她曾是那里千古傳奇的一代女帝。
可麟魎也只是跟我提到云裳曾為女帝，并未提及何界何國，卿離卻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卿離只淡淡笑了一下，自然拉起我的手繼續前行：“湘靈你忘了曾在虛無中傾聽十萬世界？我不過比你聽的更細致些。”我這才恍然大悟，一面由著卿離拉著我繼續走，一面轉頭去看云裳。此時我與卿離已走出一段距離，云裳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般若境常年籠罩的輕紗般的薄霧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那單薄的身影在一片空曠中顯得格外寂寥。
我心惻然。
回到閣內沒一會兒，卿離又不知躲到般若境哪個角落去了，他說是修行緊要，我倒覺得十有八九是實在聽煩了我跟他絮叨與木子各種瑣碎爭執的事，借機隱遁了。不過他既主動承諾過要教云裳修行之道，想來不會再像之前一樣，一走之后就杳無音訊。尤其今日見他修行無恙，我更是不再為他擔憂。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心中莫名有些悵惘，說不出緣由，或者說我不愿意承認這匪夷所思的緣由：我覺得卿離他與我之間，仿佛多了絲看不到的隔閡。
可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卿離。
我搖搖頭，暗責自己想多了。算算時辰，我也該回去巡視魂囈閣了。正準備跟云裳道別，自湖邊回來后一直沉默不語的云裳突然開口了：“湘靈仙子，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不由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