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怎么了？”見我持久沒有動作，應聽塵疑惑問道。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之前那么迫切的想要見到那個人的心情已經完全被另一種情緒取代——恐懼。自從做了神使姜煬，我便根本就不曉得恐懼是個什么東西，即便是在十萬年前，每日都活在惴惴不安中，我的心中充斥著的更多的也是憎惡與怨恨。然而如今，停步在這棵樹前，我只覺腳底似乎與泥土粘在一起，心上壓有千斤般重，寸步難行。

“老師？”君令儀也發現了我的異常，開口喚道。

我抬頭看了一眼樹上那根仍然在隨風飄動的紅線，靜默。

見了面之后說什么？好久不見？還是……

我回首看向二人，輕輕搖了搖頭，“我突然想起件事，你們先代我向仙尊問好，我去去便回。”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言罷，我便腳步不停地想要離開院子。

“老朋友見面，不敘敘舊嗎。”應聽塵開口道，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孩子，卻看得比誰都通透，他只需一句話便打消了我所有的念頭，“畢竟，師尊等了您這么多年。”

等……

“如果有人在等我，我即便是拼死，也會回來的。”

那一年，他帶兵偷襲敵方陣營運輸糧草的隊伍，我等在營帳里，他說過這句話，而如今換成了他等我，說句薄涼的話，若是我此時臨陣脫逃，這于理不合。

我穩了穩心神，回頭對應聽塵說道：“聽塵，拜托你一件事。”

寢殿內，仙尊坐身處煙霧繚繞之中，以手拄頭，似在小憩。空氣中還能聞到殿內若有若無的藥香味。

應聽塵和君令儀進入殿內，莊重地向著仙尊行了一禮。

原本閉目養神的仙尊慢慢睜開了眼睛，淡淡掃了一眼大殿中央的二人，又將目光移到別處，似在尋找著什么。見狀，應聽塵回道：“師尊，老師說有事未處理，所以未與我們一同回來。”

仙尊一頓，看向應聽塵：“你們，都知道了。”

應聽塵與君令儀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朝著仙尊的方向點了點頭。半晌，應聽塵才開口道：“師尊，老師雖然沒有與我們一同回來，但卻讓弟子帶了一句話，她說，她在人間，等您。”

與應聽塵和君令儀告別后，我便獨自一人來到了人間。阿純在人間權勢滔天、虎視眈眈，我自然知道這是一個多么荒唐胡鬧的舉動，但是記憶中的那道光卻還是指引著我走上了這條路。我循著記憶里的模樣，來到了神農族舊址。

這世間早已滄海桑田，這所謂的神農族舊址如今早已成為了一個塞外的小村莊。斗轉星移，日月更替，人們遷徙，尋找生路，這里的人早已不知從何而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村民，即便早已找不到往日的痕跡，也無人記得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故事，但是我的腦海里卻深深地印刻著所有的點點滴滴。

以往我將姬別當作對手，當作喝酒的朋友，如今才明白過來，不知何時，他的一舉一動，千言萬語，都悄悄地被我藏在了心底的某個地方，如今翻出來，依舊嶄新不已。

“阿為。”

我猛地回過頭，那剛剛翻出的記憶完美地與眼前的這個人重合在了一起。

我們以酒相識，做了學堂上同是天之驕子的對手，我們曾一起上過戰場，浴血廝殺，也曾在絕境之中守望相助，即便我對他心懷殺機，他卻依舊不離不棄。

一時間，我竟有些分不清所處的時空，仿佛他還是那個青澀的少年，我還是那個高傲又別扭的臭丫頭。

“阿為，久等了。”似乎是為了應景，也或是為了隱藏身份，姬別將那滿頭白發都化作了青絲，同十萬年前一般，他的臉上還是那般明媚的笑容。我仿佛頭腦一熱，沖上前直接拉住了他的手，向村莊內走去，“我記得你說過每年的生辰都要與我一起過，今天給你個機會，就把過去錯過的十萬年都一起補過來。”

十指相扣，姬別一時有些恍然，愣是被我拽出好長的距離，才反應過來，隨后笑道：“好。”

我拉著姬別進入了一間酒鋪，挑了一張桌子坐下開始細細算起他的賬：“我記得我們之前約定過，這喝酒的本事一定要比出個結果，今天我就要一決雌雄。”

“阿為，你這耍賴得也太明顯了吧。”姬別用手拄著下巴，看著我笑道，“你現在可是將元神附在了一具尸體上，喝多少酒都無所謂，你這就欺負人了。”

“聽聽，聽聽這話。”我白了他一眼，“說好是補償我過生辰，現在我提出個要求你還挑刺。”

“過生辰單喝酒的話多沒意思。”姬別話音剛落，店小二便上前來詢問我們要點些什么，姬別笑著店小二道：“這位小兄弟，我們初來此地，想打聽一下，你們這里有沒有什么好的去處推薦。”

聽罷，店小二咧嘴一笑：“這位客官，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這兒啊，每年這個日子，都會舉辦篝火晚宴，在這晚宴上，若是姑娘遇上自己心儀的公子，就會贈信物以表心意，我看公子這皮相，去這晚宴必定會吸引不少的姑娘……”

“咳咳。”姬別輕咳幾聲，及時打斷店小二的話，眼神還時不時向我這邊飄來。店小二這才注意到我，突然明白過來，自知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忙改口道：“當然，夫人如此貌美，想必公子一定會一心一意，絕不會被旁人擾了心智。”

“夫人”二字顯然甚得姬別之心，姬別不禁笑道：“好啦，你下去吧。”

“好嘞，公子、夫人，若是需要，還可叫小的過來。”店小二弓著腰離開，我瞥了一眼小二離開的方向，也懶得糾正他的“用詞不當”，畢竟，這樣好像也挺好的。

姬別看了看窗外，已近黃昏，回頭看向我：“怎么樣，去看看。”

“走唄，我倒要看看歟公子有多大的魅力，會有多少個姑娘愿意將信物給你。”我起身，負手走在姬別的前面，自然沒有看到姬別笑著悄悄在自己的臉上施了法。

村莊的篝火晚宴在一片十分空曠的地方，當夜幕降臨，無數的少男少女手拉著手圍在篝火旁成一圈，跳著舞蹈，唱著他們部族獨有的歌曲。

我和姬別坐在一旁的石頭上，人手一壇酒，靜靜地欣賞著篝火旁的歡聲笑語。于我而言，清酒入口，沒有半分滋味，但我卻知道，飲入口中的，不單單是酒的那么簡單。姬別剛要抬起酒壇送入口中，我抬手用我的酒壇碰了一下他的酒壇，大飲一口，豪爽地笑道：“別灰心，不就是這么多姑娘沒一個看得上你的嗎，相信你自己的魅力。”

姬別無奈地笑道：“你怎么就看出來我灰心了。”

“我就是能看出來。”

我們兩個坐在兩個挨在一起卻分開的石頭上，我的石頭略微比他的高些，所以當我彎腰看向他時，正好與他的目光相撞，可以清晰地看到我與夜空都在他的眼中。

“我喜歡你。”我脫口而出。

夜風輕起，浮動的草地格外地襯托出了姬別愣在原地的身影。也不知道，今夜的風，撥動了多少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