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歲那年，終于搬到了粟山別宮。

我從小就聽人罵我，說我是野種，有人說我不是父皇的孩子，總是欺負他。

他從未見到母妃，聽人說她住在冷宮，聽人說她的美貌天下無雙，聽人說她不愛父皇，聽人說她是通國的公主，聽人說。。。。

全都是聽人說！

父皇永遠都很忙，一年偶爾來次朝陽宮，便是在雨夜。

他總是選傾盆大雨的夜晚來，陪同自己看看書。洪公公會招呼侍衛帶走伺候我的宮人們，到后殿集合，然后他們就再也沒回來，父皇走的時候，朝陽宮里又安排上了新的面孔。

而我對此一無所知，以為，那些宮女太監被調派到了其它宮里任職，我總是在適應不同的面孔。

又一年，我漸漸好奇原來那些宮人被侍衛帶到何處去了，那個雨夜，我悄悄尾隨著侍衛們到了后院。

一聲驚雷響起，傾盆大雨中，長刀斬斷雨簾，那些頭血淋淋落到了地上，還有一顆滾到了我的腳下，他雙目大睜，眼珠快要擠出眼眶，眵目欲裂瞪著我，小小的我嚇到跌坐到雨水里，一手捂著眼，一手捂住自己的嘴，躲在柱子后瑟瑟發料。

一晚大雨后，連一絲血跡都不曾留下。所有鮮活的生命，都是以新換舊。

我在極度驚恐里，一病不起，纏纏綿綿臥榻一個多月。

大病初愈，我請求父皇，讓我搬出宮去，到空置已久的別宮去住。

在粟山別宮，我見到了浮云大師，他說他是我的生父，他早已經為我安排好了一切。

十四歲，在別宮門前的官道上，我用套馬索絆翻了一個小女孩的馬。

她又瘦又倔強，白皙的皮膚，異域的鼻子，還會拳腳功天，明明打不過自己，卻偏偏要自己和她道歉。

她的眼神，和自己何其相似，從靈魂里散發出的孤獨和倔傲，絕不向這個世界低頭，認輸。

這個小女孩便是伊娜！

此后多年，我總在暗處靜靜觀察她，看著小小的她拼力保護安圖原，縱然渾身是傷，也從不見她退縮，膽怯。

我開始羨慕安圖原，為何他能得到那個女孩的忠心，能得到她的保護，而自己，卻得不到！

我半是戲弄，半是試探，接近她，可她總是那樣冷漠，淡然。

她有她的信念，我怎么也走不進她的心間！

可是在草原上，她拼了命也要救自己，讓我看到了希望，原來她也是在乎自己的。

可一次次，她都選擇了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一次次傷我的心。

終于，我還是如愿以償，娶到了她。可上天捉弄，沒有料到她的妹妹程鳳嬌，會為了給哥哥程雨報仇，而殺了她。

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流逝，我知道，這次她是真的要離開了。此后余生，我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她的氣息，她的影子。

就算她死了，我也要和她拜堂，那是我欠她的十里紅妝。

她活著是我的人，死也只能做我李瑾的鬼。

我如她的愿，送她回蘭國，將她埋葬在大漠里，今生今世，我都會在京都的城墻上，遙望她，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我從不相信，自己能多年蟄伏，多年等待，多年忍耐，沒有我得不到的，包括她。

我從來都是理智的，包括父皇死的時候。

四妹給他送上了一杯毒茶！

四妹李水月終于還是對父皇下手了，其實多年以來，我都知道她野心勃勃，也沒想到，她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敢毒殺。

直到父皇躺在龍榻上，斷斷續續告訴我：我就是他的兒子，他這些年的冷漠不過是要保護我，鍛煉我，因為一個好皇帝，就不能有太多的兒女情長，優柔寡斷，牽牽絆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為了我能當一個明君！

可他的計謀還是被四妹發現，她無法接受父皇的利用，利用他們母子三人來成就我，所以，她毒殺了他。

宮里的人隱瞞的再好，父皇殺了再多的宮女太監，我和浮云都明白，我還是父皇的孩子。不過我們都明白這些的時候，早已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回不了頭。

浮云也知道大勢所趨，天下終歸會一統，而他能做的，就是保護他的子民不受傷害，那需要一個長久的計劃，能讓大家都放下武器，心服口服歸服。

而我是他們柔國的皇子，沒有更好的理由。

浮云真愛韓漱玉，愛到愿意在皇城腳下等她二十多載，天下，只怕再無他這般癡心的人。

韓漱玉對我，只怕空余恨了，當年要不是因為要救德妃的命，她是不愿意生下我的。

出宮那日，她都沒有正眼瞧過我，她說：“李瑾，今生我生了你，你放了我，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我笑了，這個世界欠我的何其多，你們一個個離我而去，該給我的從來就沒有給過我，又怎么來說兩不相欠。

我一生中最重要得兩個女人，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天涯，而我，只能孤獨坐在龍殿之上，孤單睥睨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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