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回憶揪心的往事
- 愛的前方
- 默淺兒
- 2981字
- 2020-04-10 17:37:40
蘭英又驚又怕一連在床上昏睡了三天,等到燒終于退了以后,嘴邊已燒起一圈的燎泡。
看到女兒這個模樣,陳國棟的老婆這才有點明白女兒生病的緣由,恐怕還是為的郭琦。都在談情說愛的年紀(jì),平日里兩個人眉來眼去,以及私底下女兒老拿稀罕的吃食給郭琦,其實都沒能逃過她的眼睛。郭琦的確還是個不錯的孩子。之所以不說出來,是她認(rèn)為還沒到時候。可她萬萬沒想到,女兒的身體里已然早已有了郭琦的骨血。
蘭英的妊娠反應(yīng)一如她的心思那么地沒有底氣,在得知郭琦受傷走了上海以后,竟也不再頻頻覺出不適了。這多少讓蘭英那顆慌亂至極的心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想到幾天前還對著自己山盟海誓的愛人,連個口信都沒捎來就這么沒聲沒息地走了,蘭英的心里忽然也就沒了底。
平日里恬靜溫柔的劉老師,此刻正跪在村里臨時搭起的臺子上。兩條烏黑油亮的辮子不見了,足夠清晰地看見了細(xì)鐵絲,早已深深地嵌進(jìn)了劉老師細(xì)瘦的脖頸。那絲絲殷紅的血正隨著她那蒼白的脖頸蜿蜒曲折地流下來。
蘭英忽然感到那鐵絲就跟嵌進(jìn)她自己的脖頸一樣疼,心里忽然一陣痙攣般的難受。她撥開人群一口氣跑回了家,關(guān)上門大口喘著氣。她清晰地記著那天自己的感受,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而恐懼到了最后竟變成了疼,是心臟一陣陣針扎似的疼痛。蘭英知道,這疼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事后她從母親口中知道了,這一切,皆因劉老師的女兒居然沒有爸爸。
與其說蘭英是因為對于郭琦的忽然離別,在猶豫到底是要不要腹中的孩子。倒不如說她是害怕自己也會因為這個沒有父親的孩子,被像劉老師那樣剃成陰陽頭跪在臺子上挨批斗。想到這里,蘭英早已經(jīng)嚇得手腳冰涼了。而對于一直以來把自己視為驕傲的父親來講,如果知道了自己這樣,那是會比殺了他都讓他難過的。經(jīng)過了好多天激烈的思想斗爭,蘭英總算找到了兩個決絕的解決辦法。要么拿掉孩子,要么就去死。
主意打定以后,蘭英的心里反倒踏實了。她先是想著摔跤能把孩子給摔掉。鄰居家的媳婦不就是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沒得嗎?乘著父母不在家,蘭英使足了勁一遍遍跳著,從開始的五六十次到后來的七八十次,以至于最后超過了上百次。可肚子沒有絲毫的動靜。腹中那塊小小的肉團,執(zhí)拗已然像極了蘭英。她就如同長在蘭英身體上的某個部分,牢牢地守護著蘭英身體上屬于自己的那塊陣地。
心急如焚的蘭英又想起了鄰居家的媳婦。三個半月了,因為打擺子,吃了治瘧疾的奎寧片,把好端端的肚子吃沒了。赤腳醫(yī)生說藥瓶子上明明白白寫著“孕婦不宜”,一定是這藥惹的禍。這下問題簡單了,只要找到奎寧片就好辦了。
蘭英花了四五天的工夫,終于找到了了奎寧片。接下來只用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就能開始實施這一計劃了。機會終于來了,住在鄰村的外婆病了,母親自然得去看看。晚飯后,蘭英推說身體不舒服,早早進(jìn)了自己的屋。她把一大把奎寧片“嘎嘣,嘎嘣”像吃蠶豆那樣全部吃了下去。
一會兒功夫,藥性發(fā)作了。她的嘴唇烏紫,眼神也散了。她像個病殃殃的瘟雞那樣,把軟綿綿的身體挪上了炕。虔誠地等著腹中那塊小小的肉團與自己分離的時刻。
屋里的光線暗下來的時候,蘭英睡著了。她夢見自己睡在一大片向日葵花地里,那些向日葵黃燦燦的花盤圍攏在她的身邊。漸漸變成了一條條長長的手臂,那一條條手臂伸進(jìn)了自己的身體。掏出一個小小的人兒來,那人兒坐在血糊糊的手上,正朝著她咧嘴大笑。她甚至看見了孩子粉紅的舌頭,那舌頭忽然變成了一條蛇。那蛇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還吐著信子朝她游了過來。
她想跑,可絲毫邁不開腳步。蛇把她箍住了,越來越緊,她都喘不過氣來了。就在這時,她醒了。屋子里早已大亮,院里的公雞響亮地打著鳴。蘭英出了一身冷汗,衣服濕乎乎地粘在了身上。她想起來,軟綿綿的身體讓她忽然記起自己在做什么。她忙褪下褲子,可內(nèi)衣上干干凈凈。蘭英失望地托著病怏怏的身體,在家里起著母親的作用,按時燒飯,做著家務(wù)。在父親望向她的時候,她還得裝出輕松愉快的樣子來。通過這次難熬的經(jīng)歷,蘭英對拿掉孩子徹底死心了。
看來只能走死這唯一的一條路了。一想到無論多么糟糕,只要一死就能一了百了,蘭英的心里反倒踏實了。她想在人生最后的這段日子里,讓自己過的盡量幸福一些。
想明白的蘭英,胃口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她感覺吃什么都香,這樣一來肚子里委屈了多日的寶寶瘋也似地長了起來。沒過多久蘭英的肚子已經(jīng)明顯鼓了起來。好在已是冬天了,穿著寬大的棉衣倒也看不出哪里不對。
這樣又過去了一個月,蘭英發(fā)現(xiàn)棉衣寬大的下擺,已被肚子撐得高高翹起了。于是,每天早上她都用一條條長長的布帶子,把肚子一圈圈緊緊地纏起來。這樣一來,再穿上棉衣,站在鏡子跟前的蘭英又跟從前一樣了。
她放心地每天還去供銷社站柜臺,走路也故意做出腳步輕松的樣子。到了晚上,當(dāng)她松開那些布帶子的時候,孩子似乎也迫不及待想要放松一樣,在她的肚子里骨碌骨碌要動好一陣子。
蘭英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不覺自言自語起來:“寶寶,媽媽沒有辦法,只能讓你在晚上才能放松一會了。”她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比做了媽媽。可是,這個媽媽卻要在不遠(yuǎn)的一天,帶著她的寶寶一同去赴死。想到這里,蘭英的心里忽然有了幾分不舍,孩子會動了,都會跟她逗著玩了。她用手拍拍肚子的左面,孩子就會把腳或是拳頭蹬到左面。她把手拍到右面,孩子又會蹬到右面。
蘭英拖著日漸沉重的身子,假裝輕松地上著班,假裝輕松地幫母親做著家務(wù)。她漸漸有些裝不下去了,她不想裝下去了。可是想想除了一死并沒有任何一種好辦法,她就只好繼續(xù)假裝下去。
公社準(zhǔn)備要在過年期間舉行長跑比賽,蘭英做為文書女兒這樣一個有文化的年輕人,自然是首當(dāng)其沖的。這天吃飯時,陳國棟跟一家人宣布了一個好消息。
“公社把名單都定了,咱們村去五個人,蘭英可是頭一個。”陳國棟咬下一大口饅頭對坐在旁邊低頭吃飯的蘭英說。
“我?”
“是啊!聽說前三名還有獎金呢。你可不能有不想去的念頭,這是一件爭榮譽的事情,不但要去還要跑出點成績來!”父親不無自豪地向蘭英傳達(dá)著自己的意見。
聽到這話,蘭英一陣心驚。她想說自己不能去,可實在找不出任何的理由。
春節(jié)如期而至,公社的長跑比賽如期而至。然而這時蘭英腹中的孩子已經(jīng)八個月了。比賽定好的日子是在正月初八,這天一早蘭英早早把自己收拾好。想到好幾個村的人都要去觀看助威,她把肚子纏得也比平常要緊了一些。盡管感覺已經(jīng)有些透不過氣來了,但是穿好衣服一照鏡子,蘭英還是滿意的。懷著一絲僥幸,她坐上了村里專門往公社送比賽隊員的手扶拖拉機。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公社定好比賽的日子居然下起了小雪。拖拉機在經(jīng)過一個拐彎下坡的路段時,車轱轆打滑了。坐在車廂里的蘭英跟另外四個人連同車廂翻到了路邊干枯的水渠里。
車?yán)锏膸讉€人被摔得人仰馬翻,蘭英就在此時感到了一陣急促的腹痛。那痛是跟著翻來的車廂一起來的。她的肚子被踮到了堅硬的水渠邊上。忽然間她感覺到下身濕乎乎地流出了一些東西。
“血,出血了!”一個跳下手扶拖拉機的人,睜著驚恐的眼睛朝著蘭英大喊。
大家?guī)缀跏峭瑫r都看到了順著蘭英褲腳流下來的血,那雪留在地面瞬間變成一大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蘭英尚且清醒的腦袋里閃過最后一個念頭,“這回死定了”,之后就昏了過去。等到她醒過來,已經(jīng)躺在公社衛(wèi)生院的床上了。身邊還多出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陳老太想到這里,思緒就定格在那塵封在記憶里,定格在孩子粉嘟嘟帶著胎記的后背上了。她的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層痛楚,一層被撕扯了好多年,早已血肉模糊深入骨髓的痛楚。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