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行舟被推出來的時候，梅雨已經走了，劉兮爵迎上來，卻發現鄭主任的表情很凝重。

“鄭醫生，他怎么樣？”

鄭主任跟護士說道，“先送回病房吧。”

劉兮爵著急地追問，“鄭醫生，您說話啊？”

鄭主任抬頭，嚴肅開口，“讓父母來一趟吧，情況不太好。”

鄭主任嘆了口氣就離開了。

劉兮爵盯著地上的小說本子發呆，大腦空了一拍。

左行舟醒來的時候覺得好累，累到連感受下自己的狀態好不好都做不到，但是他也不用感受了，看到劉兮爵的表情，他就已經全明白了。

“你這樣子……比知道前女友結婚……還難看……”

左行舟虛弱地開口，說完這句話只覺得天旋地轉，很快又把眼睛閉上了。

劉兮爵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拼命制造氣氛，“前女友結婚，雖然有的人會哭好幾天，可是也有人會很高興的。”

半天沒有得到回應，一點都不像平時那么多話的性格。

左行舟歇了好一會才微弱開口，“那你覺得……我是哪一種……”

“大概是高興地哭好幾天吧。”

左行舟抬起沉重的眼皮，嘴角微微彎著，好像在笑，“我是挺希望她幸福的……但我又怕她太幸福，那樣她會很快忘了我……”

“你還是沒放下。”

空氣中靜默了好久，左行舟才攢足了說話的力氣，“我不是放不下，我只是放不下一種心情，那種不甘心……你知道嗎……最徹底的報復……是遺忘……”

“劉兮爵，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顧安然的手機響起的時候，俞柏正和孟遠書爭論著九零后的青春到底是周杰倫還是陳奕迅。

因為周檀堅定站在陳奕迅這一邊，所以孟遠書自然要引經據典，俞柏也不肯甘拜下風，兩個幼稚男生據理力爭的樣子，讓周檀和顧安然不想錯過這出好戲。

顧安然拿起手機，一只手擋住兩個男生的爭論聲，小聲笑道，“劉兮爵啊？什么事？”

“吃飯？什么時候？”

“明天晚上？好呀，我有空的。”

“他……他不是去留學了嗎……”女孩不經意抬眼，看了一下絲毫沒注意她的俞柏。

“可是，顏翊不在啊……”

“好，我會去的。”

“嗯，明天見。”

顧安然掛掉電話，周圍的聲音漸漸減弱，只剩下從劉兮爵口中說出的那個名字，很熟悉，很久沒有被提起的名字。

沒關系的，我早就忘了，吃頓飯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難不成還能吃了我？女孩這樣告誡自己，給自己做強大的心理建設，想著卻又覺得哪里酸酸的，都已經這么久了，僅僅聽到一個名字，她還是覺得受不了。

“安然？安然！”突然被周檀的喊聲醒過神，女孩癡癡地轉頭看向她。

周檀把手邊的甜點往安然面前遞了遞，“發什么愣啊？最后一口快點吃，吃完我們去看電影，時間快來不及了！”

安然答應著，用叉子一下下劃著白色的流蘇糕，品相很不地道，但是她吃不下有別的原因。

她看著對面的俞柏，突然問道，“明天劉兮爵請我吃飯，想不想去？”

“我？”俞柏一愣，“我和劉兮爵還不熟，可以去嗎？”

周檀接過話茬，“不見面永遠不熟，你看你和孟遠書，相處不挺融洽的嘛？”

孟遠書也說道，“聽杭海說，劉兮爵人不錯，只是話少。”

“話再少也比孟遠書多，”周檀給俞柏鼓勁，“放心吧！”

俞柏點了點頭，既然決定和安然在一起，她的朋友自然也是俞柏的朋友。

“就我們三個人嗎？”

周檀搶答，“不然呢？劉兮爵，校會里有名的單身黃金漢！”

顧安然不動聲色地回答，“不是，還有一個人……”

俞柏露出疑惑的表情，直覺告訴他有事要發生。

“誰啊誰啊，我認識嗎？認識的話一起啊！”周檀湊熱鬧，愛交朋友的性格不錯過任何一個飯局。

“左行舟。”

“我確認過了，今天下午許學長休班，但你確定堅持得住？”劉兮爵還是一臉擔憂，左行舟現在的身體情況，沒人比他更了解。

左行舟穿著病服坐在病床上，通過手機的前置攝像頭一直端詳自己的臉，一會捏捏下巴，一會左右擺頭，神情比看手術風險同意書還認真。

“我不記得，你有自戀這個毛病啊？”

左行舟抬頭，皺著眉試探著問，“我現在……是不是挺難看的？”

劉兮爵走過來，居高臨下審視左行舟這張臉，男生看男生并不能看出美丑，只能和之前做對比，現在的他臉上掛滿病態，兩頰消瘦，眼窩深陷，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這副樣子去見顧安然，是個人就能瞧出端倪。

劉兮爵抄起床頭的墨鏡給左行舟戴上，又豎起他的領子遮住臉頰，“這樣好多了，到時候少說話，保存體力。”

“我怎么覺得，這么像通緝犯呢？”

劉兮爵笑了，他能感受到左行舟今天心情難得很好，他想最后見一次顧安然，劉兮爵就算扯出□□重聚這種荒唐的理由，也想滿足他這個愿望，因為劉兮爵不確定，下一次被推進重癥加護病房，他還能不能醒著出來。

“不可能，沒這么帥的通緝犯。”

左行舟彎了嘴角，即使遮住大半張臉，蒼白的嘴唇還是很明顯，“聽你夸人，還是第一次。”

劉兮爵從衣柜里拿出衣服，幫左行舟換上，光是站著穿衣服的過程，就讓左行舟累得喘氣。

拿上藥，看著左行舟氣息不勻的樣子，劉兮爵說道，“別勉強，今天不行，可以約下次。”

左行舟搖了搖頭，“我沒事，走吧。”

五味草堂。

每次來五味草堂，左行舟總能聯想到三味書屋，魯迅先生的童年幾乎大部分都在三味書屋度過，而回首文體的每一次中心聚餐，也幾乎都是在五味草堂，冥冥中，似乎真有某種聯系。

劉兮爵從出租車里把左行舟扶下來，左行舟發白的指節推了推墨鏡，仰頭看了一眼五味草堂的招牌，總覺得看一眼少一眼了。

坐在包廂里，顧安然還沒來，左行舟乖乖坐在椅子上，三月份的天氣雖說不熱卻也不冷，劉兮爵把他包裹得嚴絲合縫，一路上來的時候吸引了不少眼光。

“她答應得很痛快嗎？”左行舟突然問道。

劉兮爵點頭，“是。”

“沒說別的？”

“沒說。”

左行舟半信半疑的點頭，包廂門突然就被推開了。

女孩臉上露著盈盈的笑，和之前的樣子絲毫不差，甚至氣質更好了，整個人都洋溢著幸福和自信，就像是從前的顏翊和從前的顧安然的結合體。

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吧，左行舟卻不能摘下墨鏡，好好記住她的樣子。

下意識拽著衣領遮臉，左行舟卻看到女孩身后跟著進來一個人。

“俞柏？”劉兮爵愣愣張口，安然沒說俞柏會出現，這完全打亂了他苦心攢的局，當下轉頭看向左行舟，左行舟一動不動，也沒反應過來。

“你們好。”俞柏禮貌地打招呼，坐在兩個人對面，看樣子也有些局促。

顧安然坐下立刻朝著劉兮爵開口，“要換屆啦，有沒有把握？”

劉兮爵沒想到場面會發展成這樣，隨口回答，“當然，不能讓你家部長看笑話。”

劉兮爵意有所指，但是顧安然只當是部門間老生常談的競爭，笑著露出嫌棄的表情，“我身在曹營心在漢，別讓我失望！”

“清明有什么打算？想出去玩嗎？”顧安然看著劉兮爵發問，始終沒有看左行舟一眼。

劉兮爵搖搖頭，“沒打算，不想出去看人頭。”

“我和俞柏打算去室友家里玩，媛媛說，她家那邊的火鍋很好吃！”

劉兮爵應承著，氣氛冷卻下來。

左行舟把布滿針孔的手縮進袖子里，推了推桌子上的菜單，輕聲打破沉默，“先點菜吧……”

嗓音艱澀，沒有底氣，聲音小到俞柏都快聽不清。

顧安然這次借機往少年身上看了一眼，不過很快低下頭，“留學手續還順利嗎？”

很生疏的語氣，像是第一次見面的新朋友，饒是淡薄寡情的劉兮爵，都覺得這種語氣不該是顧安然說得出口的。

左行舟一愣，慌忙回答，“嗯，順利，很順利。”

顧安然不知道少年為什么大白天還要戴墨鏡，剛才匆匆一眼，少年好像剃了干凈的短發，整個人清爽很多，但是即使有身邊的劉兮爵做對比，身形仍然單薄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