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老爺子回到書房,爺孫倆坐到茶案邊,老爺子手法嫻熟地填上茶葉,換了一泡水,“你爹托人送來的大紅袍,你也嘗嘗。”
左行舟看老爺子沒事人一樣,不由問道,“爺爺,您也不好奇我處的對象是誰?”
老爺子品了品茶,漫不經心開口,“管她是誰,兩個孩子好好處比啥不強,爺爺老啦,照看不了我孫子一輩子。”
左行舟聽著心里難受,又埋怨著,“爺爺!”
老爺子哼笑一聲,看著眼前這個半大小伙子樂了。
“爺爺,怎么判斷喜不喜歡一個人呢?”
左行舟沒頭沒腦地竟然問出了口,當下自己都覺得尷尬,哪有和爺爺討論愛情觀的?此刻左行舟也覺得自己挺奇葩的。
老爺子卻沒當回事,雙手抵著拐,眼角瞟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樹葉兒,想起了左行舟的奶奶,“我想想啊,她一咳嗽你就能聽見,一哭你就著急,一笑你就跟著樂,別人的話你都不聽,就她說話管用,這可能就是喜歡了,反正我對你奶就這樣。”
左行舟轉著茶碗認真聽著,腦子里不斷浮現這一年來他和顧安然一起發生的事情,似乎每一點都能對上號,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
他盯著無名指上陳舊的戒指,小聲說道,“爺爺,我就是怕……”
老爺子看向孩子手上的戒指,朗聲開口,“怕什么?男子漢大丈夫,還被陳芝麻爛谷子那點事困住了?”
“倒也不是,”左行舟猶豫,半晌還是說了,“爺爺,您知道云燼也去靳江了嗎?”
老爺子明顯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斜著眼吁出一口粗氣,“他還能反了天?你記住,我只要不死,活一天算一天,他就休想進左家的大門!”
左行舟皺著眉苦著臉,點了點頭。
老爺子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啊,就是不上進,年輕,見識少,等你活到爺爺這個歲數就知道了,不過是小孩玩過家家,能算什么!”
左行舟將茶碗里的茶一飲而盡,突然笑了,“我知道了,爺爺!”
老爺子看他這種吞法,笑罵道,“兔崽子,浪費我這好茶!”
黑暗中仿佛有一條長長的甬道,顧安然扶著潮濕的石壁,朦朦朧朧的,只能看見前面一丁點亮光,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跌跌撞撞往前走,越靠近亮光聲音越清晰。
突然,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她一抬頭,就看見了少年的臉。
少年皺著眉,氣急敗壞地罵她,“你又怎么搞的?不是叫你好好吃飯嗎!一個人來這么黑的地方,手機也打不通,真練成金鐘罩鐵布衫了?”
光線不強,顧安然拼命睜大眼睛,卻還是看不清少年的臉,但是少年離她足夠近,她甚至能聽到少年呼吸的聲音,很陌生,卻又熟悉得想流淚,她伸出手,突然就抱住了少年,多日來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發泄了出來,眼角的淚掉進少年的懷里,哭得說不出一個字。
少年倒吸了一口氣,顧安然慌忙收手,卻發現雙手濕濕的,湊到鼻尖聞了聞,鐵銹的味道,是血。
顧安然抬頭,突然就看到少年發白的嘴唇,她聽見少年笑了,“后背的傷還沒好,可能沒法送你出去了。”
顧安然心下一驚,剛要往前伸手,卻突然落了空,再仔細一看,少年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她著急地四處去找,臉上掛淚也渾然不覺,她能聽見少年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卻總是找不到少年在哪里,孤單和無助潮水般襲來,讓她窒息得快要瘋掉!
突然,前方的光驟然變亮,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顧安然?你醒了?”
眼前的影像逐漸清晰,最終呈現出俞柏的臉。
顧安然慢慢坐起來,愣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回學校的路上暈倒了,抬眼打量了一下,發現自己正掛著吊瓶,此刻正在一個很簡陋的木質床上。
“這里是村醫院,大夫說你血糖太低才會暈倒,你現在覺得怎么樣?”俞柏盯著她正在輸液的左手,怕她亂動。
顧安然搖了搖頭,想來剛才應該又做夢了,醒來看見是俞柏,不由覺得有點失落,多奇怪,習慣難受,習慣思念,卻一直沒有習慣看不到你。
俞柏從口袋里遞過來一包紙巾,遲疑著說道,“你,擦擦眼淚吧?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
顧安然抬手往臉上摸了摸,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臉上已經滿是眼淚,當下覺得尷尬,接過紙巾一只手卻怎么也打不開。
俞柏看她這樣子居然也慌了,又把紙巾拿過來,“你不方便,我來吧。”
說著,俞柏看了顧安然一眼,很快低下頭抽出紙巾,動作生疏地給顧安然擦去眼角的淚水,不經意對上女孩的眼睛,臉突然微微紅了。
俞柏和顧安然的交集不多,上學期也只是道聽途說知道女孩宿舍鬧過矛盾,但是他總覺得是因為自己辭去班長職位才給女孩惹來的麻煩,本來就心里愧疚,但是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表達歉意,這次支教集合的時候看到顧安然也參加了就覺得驚喜,只是幾天下來也沒時間獨處,而且他總是看到女孩一個人忙碌的樣子,忙著備課、忙著上課、忙著和孩子聊天,他不由多注意了女孩幾分。
顧安然輕聲說道,“謝謝,麻煩你了。”
“不客氣,”俞柏禮貌地回答,手里捏著紙巾放回了口袋,想著如何找話題。
顧安然看窗外太陽都要落山了,突然想起自己下午還有課,連忙就要起來,“現在幾點了?我是不是遲到了?”
俞柏下意識看手表,看女孩要起來,急忙把她按住,“已經有人替你去上了,你多休息!”看女孩一愣,又補充一句,“他們說要你多休息,先把身體養好。”
顧安然心下不忍,“不好意思啊,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俞柏奇怪,“干嘛說又?這幾天你做得很好啊!”
“是嗎?”顧安然習慣性覺得自己是能力最差的那一個,可能是在學生會養成的習慣。
“是啊!”俞柏很快回答,“那些孩子都說最喜歡上你的課,又溫柔又耐心,在我的課上一直夸你呢!”
顧安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還是上大學之后,第一次被人夸呢……”
俞柏看女孩低了頭,覺得女孩需要鼓勵,“怎么會呢,班長你做得也很好啊,起碼如果是我,我覺得我不會做得比你好。”
顧安然沒說話,俞柏又說道,“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句道歉呢。”
顧安然不明白,“為什么?”
俞柏撓了撓頭,“如果不是我,可能……你會做得更順利吧?”
顧安然看著俞柏歉疚的神情,緩緩說道,“這和你沒關系啊,硬要說,也是我不能服眾吧……”
“怎么會呢?”俞柏笑起來,“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們男生宿舍里,經常會討論你,又當班長又是學生會,能力強脾氣又好,尤其是我幾個室友,你沒發現這學期每次開班會,他們幾個總是響應得最積極?”
落日的光打在俞柏的側臉,讓這個本就書生氣的男生更添了一分柔和。這是顧安然第一次從班級里其他人的視角聽到有關自己的正面評價,原來自己并沒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差,甚至得到過別人的認可,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是嗎?謝謝啊……”女孩失神地望著白色的床單,眼睛里說不出的落寞。
俞柏問道,“謝什么?”
女孩抬頭突然就笑了,溫和明凈的樣子,“謝謝你告訴我,原來我沒有那么差。”
俞柏一愣,半天沒開口,想了想突然說道,“我一直都覺得你挺堅強的,可以再自信一點。”
顧安然微微攥緊了拳心,我知道我不堅強,但是我需要這樣的偽裝,尤其是現在,因為你不在我身邊。
左行舟從爺爺家里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走出小區他卻不想打車,沿著路邊漫無目的地走,正好把最近的事情理一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對待顧安然太不公平了,甚至很草率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替她做了決定,可是他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正頭疼,突然路邊有人叫住了他,“左行舟?”
他一轉頭,居然是左行舟高中時期的班長。
“班長?你怎么在這?”
“今天沒事干,去咱們學校轉了轉,剛要回去。”
左行舟四處看了看,才意識到這里確實離自己高中的學校不遠,笑著打趣他,“沒想到班長大人很念舊啊?”
班長習慣這群高中同學的打趣,笑著回應,“怎么著,去整點?”
左行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中午的酒勁剛過,自己喝酒這么不上臉的嗎?
龍息市這一帶算是富人區,物價普遍偏高,左行舟看著酒單上的價格,覺得這都快趕上靳江了。
“這里的酒居然這么貴?”左行舟湊上前,小聲對班長說道。
“少來,我還不知道你,再貴這頓也是你請。”
班長豪氣,慷他人之慨,抬手招呼服務生過來,“一打科羅娜,再來一個小吃拼盤,杯子麻煩加冰塊,謝謝。”
左行舟笑了笑沒在意,四處打量這一家第一次來的清吧。
這家清吧有一股濃濃的工業氣息,尤其是中央橫著一架炫酷無比的機車,側面一整張墻都被老板打了橫架,擺了滿滿左行舟叫不出名字的酒,不過看在左行舟眼里,這場景特別像超市里搞促銷的沐浴露專區,每個瓶子都特別好看。
“最近怎么樣?”北方人典型的開場白,被班長說出來不知道為什么就特別社會。
左行舟斜眼,“你指哪方面?”
班長眼睛往左行舟下面瞅了一眼,用下巴一挑,“那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