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渾厚有力,氣勢壯如山河,左行舟一下就慫了,“爺爺……”
電話那邊聽到親孫子這一聲仿佛很受用,怒氣減了不少,“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爺爺,多久沒來看我這老人家了?”
左行舟的爺爺打小就寵左行舟,六七年前因為年輕時不注意身體留下的頑疾發作,所以一直在國外治病,兩年前養好了回國,時不時就要見這個孫子。
“這不是上大學嘛……”左行舟應著,生怕爺爺生氣。
對面瞬間提高了音量,“欺負老子老古董沒上過大學???哪家的大學沒有寒暑假,你小子說來聽聽也讓我長個見識!”
左行舟傻笑著打馬虎眼,“啊……國內和國外不一樣,咱華夏大地講究頭懸梁錐刺股,時刻都要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左行舟的爺爺是個商人,但是年輕的時候就佩服當兵的,后悔自己晚出生了幾十年,不然也絕對是拿著槍桿子沖鋒陷陣的一把手,所以一輩子都拿□□當偶像,左行舟就特別愛撿老爺子愛聽的話說給他聽。
“你少跟我在這貧!那個啥,過兩天你爺爺八十大壽,你小子掂量著辦,到時候不來這輩子也別來了!”電話那頭老爺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生怕忘了正事,末了還不忘威脅一句。
左行舟答應得也是十分痛快,“好嘞,爺爺的生日哪能忘啊,一定準時報到!”
電話那頭正準備撂電話,結果突然來了一句,“對了,你那個那個,記得帶上成績單,還有讓小馬給你整精神點,我給你介紹幾個小丫頭!”
“???”左行舟沒反應過來,老爺子就把電話掛了。
左行舟此刻在出租車里回想爺爺的話,著實沒想到自己大一就迎來了被安排相親的命運,戴上眼鏡下車,望著別墅區的大門嘆了口氣。
因為沒有門禁卡,左行舟習慣性走到小區門口的保安室,正好看到一個中年保安拎著好幾盒補品回來。
“程叔,這是又受了哪家業主的賄???”左行舟把眼鏡摘下來。
左行舟的爺爺性情乖僻,不是個好說話的老頭,家里雖然保姆多,但關鍵時刻左行舟也怕掉鏈子,所以和這里的保安混得很熟,好拜托小區的保安多照顧老爺子。
姓程的保安手肘指了指腰上掛的鑰匙,示意左行舟開保安室的門。
左行舟摘下鑰匙把門打開,讓程叔先進去,然后自己隨手也帶上了門。
程叔坐下,從搪瓷缸子里喝了口茶水,搖著扇子說道,“我這歲數哪受得起這么貴的禮?都是被你家老爺子扔出來的,你家保姆讓我們幾個保安分了,說是老爺子見了鬧心。”
左行舟低頭掃了眼補品,程叔突然說,“正好想起來,剛才從里面掉了一張卡片,你看看吧?!?
程叔從兜里遞來一張卡片,左行舟接過來看上面寫的字:祝爺爺,身體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能叫老爺子爺爺的,除了左行舟,也就剩下那個人了,而且這個字跡,多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左行舟不用細看就知道是誰。
“行,”左行舟隨手把卡片放在桌子上,笑著對程叔說,“老爺子既然發話了,那程叔也別嫌棄,往后還得幾位多費心照顧呢!”
程叔笑了,“這是哪的話?拿的就是替人看家護院的錢,有我在,保準你家老爺子還能再過一個八十大壽!”
左行舟也笑了,拱著手瞇著眼,“借您吉言!”
程叔給他開門,“快去吧,老爺子盼你盼了一年了!”
左行舟笑著出門,剛跑出去兩三步,頂著大太陽突然就覺得胃疼了一下,慢慢挪到別墅門口卻又突然好了,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好幾次了,左行舟覺得他的慢性胃炎,似乎今年比往年重了。
抬手按門鈴,保姆很快就開了門。
門一開,一個系著圍裙滿臉堆笑的富態老人迎了上來,“喲,是少爺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外頭曬著呢!”
左行舟一臉尷尬,“林姨,都說別叫少爺了,讓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是封建社會呢……”
“這要是封建社會,憑你這空手上門,我就把你這不孝子趕出去!”
左行舟進了門,就看見一個穿著中式唐裝拄著拐的老人指著他罵。
“爺!”左行舟咧著嘴奔過去,扶著老爺子的手往客廳走。
老爺子走得慢,左行舟能聞到老人身上一股茶香和煙味摻雜在一起的味道,笑嘻嘻地哄老爺子高興,“爺最近身體不錯啊,又開始抽旱煙了?”
林姨去廚房的時候經過客廳,隨口搭話,“可不是咋地,讓少抽點張口就罵,嚇人吶……”
左行舟扶爺爺坐下,“老爺子高興嘛,抽點沒事?!?
老爺子戴著老花鏡端詳自己這個大孫子,沒好氣地說道,“你吃貓糧了?瘦得跟個小雞子似的!”
“爺爺,有這么形容自己孫子的嗎!”左行舟撇撇嘴,一屁股坐在老爺子手邊的躺椅上,懸著腿前后搖。
老爺子看著左行舟心里舒坦,眉眼里都是笑,開啟嘮叨模式,“多劃拉兩口飯,小伙子長得壯實才好?!?
林姨兩手拎著三四個袋子走過來,“老爺子,這是剛才王總留下的茅臺和中華,您看看?”
老爺子瞪了一眼,雙手抵在拐杖上,“逢年過節就巴結上來,我缺他這點煙酒?也丟出去!”
左行舟對老爺子又敬又怕,就是以為這老爺子脾氣太大,點火就著,丁點不痛快就開罵。
但是看這外包裝,打量價格應該不低,他抬頭問林姨,“王總是誰?”
老爺子不忿地說道,“還能是誰?仗著開個小公司,汶川地震的節骨眼發國難財,這種人要我說就該抓起來!”說著老人雙手還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眼神瞪得老大,活像個老頑童。
左行舟眼疾手快,立馬接住馬上就要倒了的拐杖,隨手遞給爺爺,“聽爺爺的,不良商販,我們左家不和他玩!”
林姨答應著,走到門口再次按響保安鈴,看來今天是程叔的好日子。
老爺子瞥了他大孫子一眼,“喲,可真不容易,還知道自己姓左,爺爺好好問問你,大學為什么不學商?我這空手打下來的基業,你不想要了?”
左行舟抬頭瞥見客廳墻上懸掛的一幅字,張口岔開了話題,“爺爺您這字漂亮啊,我大學有個朋友字寫得也不錯,但比起您這狂草差遠了!”
老爺子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孩子在回避,也不想逼他,抵著拐站起來,“我昨個剛寫了一副,你來品鑒品鑒?”
“行啊!”左行舟扶著老爺子來到書房,案上一副還沒來得及裱的字攤著,左行舟挪開鎮紙,念道,“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好字好字,豪邁灑脫,尤其是‘不到長城非好漢’這幾個字,絕了!老爺子壯志不減當年??!”
左行舟哄得老爺子高興,老爺子來了興致,說道,“底下還有一副。”
左行舟小心翼翼看下一張,突然就愣了,默默念著,“可憐天下……父母心……”
少年聰明,知道爺爺是什么意思,輕聲開口,“爺爺,您知道的,他不喜歡我……”
左行舟說的是他的父親,老爺子的大兒子。
兩個人默默了良久,老人嘆了一口氣,坐在旁邊的茶案邊,抬頭看著窗外的樹影念叨,“你爹牛犢子脾氣,隨我了,確實不是個玩意兒!”
老爺子是窮苦人出身,年少的時候只身一人來到龍息城里,白手起家有了現在的基業。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有四個兒子,左行舟的父親最大,出生的時候正趕上老爺子的艱苦時期,所以沒養在身邊,是在村里拉扯大的;二兒子胎里不足,月子里就發高熱,結果沒滿月就去了;三兒子又早產,打小體質就差,長到七八歲到底沒留??;好在小兒子健康,聰明又乖巧,從小見人也不怕生,特別愛笑,老爺子和左行舟說過,他這小兒子和左行舟特別像,可惜長到十來歲突然就出了車禍,也是這個時候,老爺子把項下的大兒子接到了身邊,可惜父子不親近,老爺子又因為把所有的期許都放在了大兒子身上,難免苛責了些。
小兒子成年的時候,老爺子本著門當戶對,硬把自己摯友的孩子和他湊了一對,結果兩個人婚后也不對付,這才有了左行舟這一代的糟心事。
左行舟走過來,給爺爺斟茶。
老爺子接過茶,緩緩喝了一口,側頭問孩子,“可是孩子,我這半截身子進棺材的人了,你不能眼看著我后繼無人啊。”
“爺爺!”左行舟怪他說胡話,“您這身子骨,重孫子都抱得上!”說著不聲不響補了一句,“而且……他也不光我這一個兒子……”
老爺子聽到這就來氣了,手指著地瞪眼睛,“你問問,我讓不讓他倆入咱家的家譜!”
左行舟的父親已經接手老爺子的公司多年,發展得也算是順風順水,左行舟從來就沒想過要去接管公司,自然也不會學什么商科,左行舟就不是個愿意去和別人爭的性格。
林姨張羅開飯,左行舟扶著老爺子去餐廳,看到一桌子的菜只擺了兩副碗筷覺得奇怪,“爺,您八十大壽,合著就我一個人???”
林姨接過老爺子的拐杖,給他系上老人專用的口水巾。
“緊要的早上都來過了,幾個老人晚上過來,”老爺子笑著看著左行舟,“這頓中午飯,就咱爺倆好好吃。”
左行舟聽了心里不是滋味,雖說最難熬的那幾年他是一個人過來的,可是老爺子的晚年也沒有兒女陪伴,爺倆頗有同病相憐的感覺。
“行!不管別人,這桌子菜我陪爺爺全吃完!”左行舟說著喊林姨,“林姨,把爺爺愛喝的酒開一瓶,今兒高興!”
老爺子笑了,“你這孩子挺上道!”
林姨拿來兩個酒盅,高度白酒倒上,左行舟立刻就犯怵了,他還沒喝過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