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走了,三天前。”
顏翊握著手里的杯子,盯著徐徐浮上來的熱氣,愣愣說道。
沒有人知道此刻應該說什么,或者,此刻三個人都說不出話。畢竟,人事無常,誰有資格安慰勸誡。
“我是看著他最后走的,凌晨四點二十七分,我媽跪在他床前哭得死去活來,我是一邊安慰我媽一邊把他送到火葬場的。”
顏翊低著頭,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半張臉,“可是我那幾天總覺得,我爸……我爸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我感覺他就在家里,等我回去。”
淚水一顆顆打在桌面上,顏翊抑制不住幾天的壓抑,痛哭了出來。
劉兮爵什么也沒說,把顏翊攬在懷里,凝著眉抱緊了懷里的人。
顏翊的淚水奪眶,悲痛絕望的口吻,“你們不知道!我爸到死都沒能和我說一句話!我最后一次離開家,卻還在和他賭氣摔門!我爸再也不會聽我解釋了!”
顏翊捂住自己的臉,淚水卻從指縫輕易流出來,“他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再也不會了!”
劉兮爵痛惜張口,“這不怪你,這都不怪你。”
顏翊激動反駁,“這就是我的錯!我以為我是有個性,我以為我是為自己活,結果到頭來我就是被我爸驕縱慣了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顧安然在顏翊對面,看著這個平時熱情洋溢的人,心里被壓得苦苦的,“顏翊,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顏翊激動地搖了搖頭,“你們根本不知道我這幾天經歷了什么,安然,如果你是我,你就根本不會覺得你現在有多少無助值得在意,你起碼能躲進你爸爸的懷里哭一場,而我覺得現在就是對我的一種報應!”
左行舟忍不住說道,“顏翊,你沒你說的那么差勁,你連我們都不信了?”
顏翊抬起頭,隔著模糊的水光看著左行舟,“你們真的覺得我有多好嗎?左行舟,你真的以為我接近你就只是因為談得來嗎?”
左行舟沒說話,顏翊繼續說,“其實在辦公部第一次見面我就開始討厭你!我討厭你和我一起搶風頭!我討厭你對我造成的威脅!我只是在利用你獲得部長的注意而已!你別傻了!”
左行舟笑了笑,平淡開口,“顏翊,我從來沒想和你爭什么,這你知道。”
所以,這些小算計,又怎能算是算計。
“可你現在還是告訴我了,你承認我們是朋友。”左行舟咧著嘴,目光奕奕,“這就夠了顏翊,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顏翊任憑淚水流淌,看著左行舟一字一句說道,“左行舟,除了我,想算計你的人到處都是,今天我拿你當朋友,那云燼呢?他拿你當朋友嗎!”
左行舟被戳中痛處不說話了,顧安然悄悄握住他的手,提醒他不要和顏翊計較,左行舟低著頭,沒有反應。
一整晚,顏翊都在劉兮爵的懷里痛哭不已,言辭激烈地反省著自己,懊悔自己,痛恨自己,直到流干最后的眼淚,也沒有改變一絲愁容,左行舟看著這樣的顏翊,突然隱約感覺到,那個他所熟悉的顏翊,那個光彩熠熠的女子,早已經留在郴水,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十二月份的靳江下起冬雨,淅淅瀝瀝地浸透了整個城市,冰涼刺骨。左行舟坐在教室里聽高數老師講課,他本以為自己對數學挺擅長的,但是不知道是翹課太多還是根本心思就沒放在學習上,此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左行舟,我想分手了。”
顏翊發來的短信讓左行舟愣住好久,直到下課了杭海叫他,他才回過神,莫名眼睛就痛了一下。
左行舟把顏翊約了出來,傾城水茶館,熱茶溫不了寒心。
“說什么傻話?別鬧了啊!我會當真的!”左行舟還在自欺欺人。
顏翊抬起頭,深思熟慮過后,“我說真的,我想和劉兮爵分手。”
“原因。”左行舟看著顏翊,咄咄相逼“我想知道原因。”
“我不喜歡他了。”
左行舟看著顏翊,半晌皺了眉,語氣緩和下來,“顏翊,如果你們分手了,□□就散了你明白嗎?”
四個人散了,意味著什么你明白嗎?不再有課表上空閑時間的統計,不再有談天說地無話不說的朋友,不再有畢業時的約定,短暫的三個多月,就什么都沒有了。
這些,你真的明白嗎?
顏翊低頭,語氣悶悶地,失去了力氣的話,“左行舟,你們別再逼我了行嗎?我想,最后做回主。”
左行舟由著冷氣順著口腔灌進胸肺,像是被冰凍住了呼吸,看著顏翊終于妥協,紅了眼睛,勉強笑了下,“你們的事,隨你。”
顏翊和左行舟見面的第二天就是大學英語四級考試。礙于校規中“畢業前英語四級不及格不準予頒發畢業證書”的明文規定,所有大一生都要跟著人潮起個大早去考試。
不知道是初中班歌的影響還是天賦沒點全,左行舟基本屬于英語差到只能找愛國不忘本這個理由了,跟著室友去走過場,臨進考場前,正準備關機,卻看到一條未查看的短信。
“四級加油!^-^”
是顧安然。今天顧安然就要換宿舍了,看來心情不錯。
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兩長兩短選擇B,參差不齊就選C。嗯,左行舟按照這個口訣算是全蒙上了,涂完答題卡,擺弄著手里的2B鉛筆,突然覺得心情好好,像是高中全力沖刺高考心無旁騖的感覺,想著一會叫上其他人好好吃一頓慶祝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卷,時間尚早。
給顏翊打電話,關機。
給劉兮爵打電話,不接。
給顧安然……
好吧,還沒等左行舟打,顧安然就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好,我在校門口左邊的空地等你。”
左行舟跟著人群被一路簇擁著擠到了教學樓的大門口,遠遠就看見一姑娘頂著冬日站在人群外,傻傻愣愣的。
“妹子在等哪位帥哥?!”左行舟心情好,有意打趣顧安然。
顧安然皺著眉嘆氣,“聽力聽不清楚,題答得不好。”
“就因為這個不開心?大不了下次再考嘛!”左行舟學渣心理暴露無遺。
顧安然撇了嘴,難得有些孩子氣,“都怪我們考場的一個老師,臨考前檢查我的耳機改了頻道,害我沒聽到前幾道題。”
左行舟肅穆了神情,“嗯,那確實有夠嚴重,把那老師叫出來,朕賜他凌遲處死!”
顧安然看著左行舟搞怪的表情笑起來,“好啦!你不是說要去吃飯嗎?去哪里?”
左行舟瞇起眼,“走,哥哥帶你吃肉去!”說完想起來什么,“算了,還是你帶我去吃肉吧,忘了我是路癡……”
一頓大快朵頤之后,左行舟送顧安然回宿舍。
“你是說顏翊要分手?”顧安然不太敢相信。
左行舟冷得縮了手,張口就是寒氣,“是啊,算起來,在一起也不過一個月。我總覺得,他們分手了,□□就散了……”
顧安然沒再說話,耳邊想起左行舟在病房里說的話:我們四個人已經在前一段時間花光了半生的運氣,接下來好像只剩下不幸。
此刻的顧安然特別怕一語成讖。
顧安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原宿舍發生的事情,又想起平岳山上左行舟講的經歷,一時間被負能量填滿,冷風迎著面灌進衣領,到唇邊,卻化作一句似有若無的總結:“人心,涼薄。”
人心涼薄,很重的四個字。
左行舟有些震驚,借著燈光看著顧安然的臉,黯淡了希望,輕輕吐出四個字后就雙眼無神地搖了搖頭。
左行舟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顧安然,等你宿舍和班級問題徹底解決了,可能我們也會散的。”
顧安然認真聽著,心里突然停跳了一拍,整顆心都被攥緊,“為什么?”
女孩不太服氣,“你說我們運氣不好就不好,你說分手了□□就會散,你說我換了宿舍我們也會散,憑什么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女孩生了氣,左行舟苦笑,“好啦,算我瞎說好了,這么認真做什么?”
顧安然小聲嘀咕,存了較真的心,“這種事,怎么好亂說……”
“對了,新宿舍怎么樣?”左行舟換了話題隨口問道。
姑娘答得老實,“新宿舍原本是隔壁班三個女生跟著研究生學姐住的,現在學姐搬走了,我才能補空,說來,其中兩個女孩子也是學生會的,生活中心的。”
左行舟笑了,“巧了,這么說挺有共同話題?”
顧安然想起昨晚換到新宿舍時童歌和白曉媛不拘小節的樣子,不僅性格很好而且能聊的話題很多,不過想到她們纏著問文體里面三位部長和劉兮爵等風云人物的八卦,就覺得頭疼。尤其,還順帶著問了左行舟。
顧安然打馬虎,“是啊,她們還問我要劉兮爵的聯系方式呢……”
左行舟下意識說道,“那不巧,小兮兮名草有……”說到一半就后悔了,沒再繼續說下去。
兩個人陷入沉默的時候,劉兮爵突然一個電話打到了顧安然那里,簡單說了沒兩句,她就哭喪著臉掛了電話。
“劉兮爵說,顏翊和他分手了……”
左行舟差點沒喘上氣,“顏翊這么快就說了?”
“怎么辦,劉兮爵說要和我們見面。”
左行舟也不知道怎么辦,已經走回宿舍的兩個局外人只好再次去見落單的劉兮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