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風雨聲在黎明時分悄然停止,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都已經陷入沉睡。期間左行舟其實好幾次被后背的傷疼醒,但是腦子始終混沌地不清醒,夢里似乎又回到了初中的某個冬天,他一個人在漫天的大雪中艱難推著被破壞的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任他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寒氣吸入肺腑,骨子里的冷。
左行舟最后一次被疼醒的時候,陽光已經暖暖照在了兩個人的身上,適應光線后剛睜開眼,他就覺得頭疼得似乎馬上就要裂開,伸出手又看到沾了一手的血,他愣了愣,趁顧安然醒來之前,用腳下的落葉擦了擦,然后輕聲叫醒了顧安然。
顧安然慢慢抬頭,這才看清少年的臉色有多蒼白,突然就有點擔心。
“也不知道幾點了?”左行舟輕聲自言自語。
顧安然站起來朝上面張望,喊了好久也沒人回應,心里越來越不安。一著急,晚上似乎著了涼,頭暈暈的,險些踩著落葉摔倒。
左行舟看她的狀況也不太好,忙讓她坐下,“保存體力吧,他們應該已經在找我們了。”
顧安然聽話地坐下,再看向左行舟,見他臉上還掛著淺淺的笑,突然多了幾分安心。不知道為什么,顧安然覺得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原本冷冷清清的心臟里,好像被什么填滿,脹脹的,酸酸的,馬上就要溢出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巖坑上的光在兩個人身上緩慢移走,沒有水源和食物的情況下,他們已經將近被困一天一夜了。
黃昏時分金色的光透下來,左行舟知道,天黑后能找到他們的希望,就不大了。
“好……好冷啊……”
顧安然迷迷糊糊,靠在左行舟肩上話說的斷續。
左行舟伸手過去放在她的額頭,似乎發燒了。
“喂,顧安然!不要睡,打起精神來!”左行舟聲音也很虛弱,背后的痛感已經開始麻木,頭疼欲裂的感覺讓他意識也開始模糊。
“顧安然,唱首歌來聽吧……”
女孩微微睜開眼,混混沌沌的,“你……想聽什么?”
“《天黑黑》吧,我喜歡你唱這首……”左行舟想,或許唱完這首歌,劉兮爵就找到我們了。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顧安然恍恍惚惚地唱著,思緒卻飄得很遠。她不禁想到,就要死了吧?死會疼嗎?會冷嗎?如果爸媽知道了會怎樣呢?顏翊她們又會怎樣呢?
救援過程并不像電視劇上演的那般驚心動魄,顧安然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一片雪白,是醫院。
“左行舟?”
不知為何,醒來后口中蹦出的第一句話,與他有關。
“醒啦?”方霽回到床邊,伸手探了探顧安然的額頭,“嗯,燒已經退了。”
顧安然心里著急,語氣也帶來急迫,“左行舟呢?”
方霽隨口回答,“他啊,他在隔壁,你先照顧好你自己,把粥喝了。”
方霽剛端起床頭保溫壺里的粥,就看顧安然掀開被子要下床,可虛弱無力的她又一頭栽倒在床上。
“嘿,這孩子!”方霽過來把她扶好,“著什么急?你先好好養著,那小子命大著呢,死不了。”
方霽幫她掖好被角,嘴里碎碎念,“看你們幾個平時吵吵鬧鬧的,難得清靜一會,還不珍惜。”
顧安然輕聲說,“方霽姐,我想再睡一下……”
此時顧安然幾天沒進食,消瘦不少,一雙眼睛更顯得大而明亮,加上本就體質弱,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方霽也不禁動容。
“好好好,我不吵你,等你醒了記得喝粥,我去通知林唐,他擔心一整天了。”
顧安然乖巧點頭,等到方霽關門,視線轉移到床頭的保溫壺,她要補充體力。
天與地,由于意識而連為一體。誰的淚落下來,漲了誰心里的潮。
被救出的那一刻,顧安然的神志已經不甚清晰,卻還一遍遍念著:天黑黑,欲落雨。
恍惚間,少年放開了手。
記憶碎片的最后,有一抹暗紅,映入眼底,那片旖旎,久久沒有散去。
現在的顧安然才知道,原來,那是左行舟背后早已凝固的鮮血。
他什么也沒說,你就什么也不想去知道。
你早該了解,蒼白的臉,干燥的唇角,虛弱的話語,意味著什么。
你沒有試圖去了解,或者說你害怕去了解,可是,誰不害怕黑暗,誰不害怕死亡,誰不害怕未知?可是那個少年,把所有的溫暖,所有的希望都留給了你。
你卻毫不自知。你只看到自己的恐懼,被黑暗蒙住的,何止是眼睛。
零點之后,漆黑的走廊里,沒有電燈。
同樣是黑暗,這次卻沒有了少年的陪伴,可是現在,顧安然毫不畏懼,因為她知道,穿過這片黑暗,有一個少年,會在那里等著她。
刺鼻的消毒水味爭先恐后鉆進了顧安然的鼻子,住院部里空空蕩蕩,女孩得以毫無阻礙地來到左行舟的病房。
月光像是那夜的雨水,傾瀉在少年略顯削瘦的臉上。這個少年,平時最吵最煩,可每次需要他的時候,他總能出現。明明說誰都不相信,卻輕易在最危急的時刻伸出了手,給予了你他能給的所有。
目光觸及到少年脖子上的紗布,顧安然心頭一緊。
俯下頭,少年蒼白的唇還是沒有往日的光彩。
“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下次面對那個人,讓我和你一起。左行舟,謝謝你,還有,對不起。我可能,要開始喜歡你。”
輕輕的一個吻,顧安然小心翼翼,捧著一顆心,落在少年的額頭。
所以你看,人生若只如初見,怎會走到如此萬劫不復的深淵?
顧安然的傷勢遠沒有左行舟那般嚴重,入院觀察兩天后就出了院,而左行舟也在入院第三天醒了過來,渾身外傷雖然不少,但是除了后背嚴重的擦傷和昏迷期間不退的高燒,其他地方問題也不大,不過靳江大學附屬醫院的主治醫師一向嚴謹,擔心傷口感染,強留他觀察一周。
隨著十二月份的來臨,部分專業的考試周也如期而至,備考的氣氛不知何時已經迅速在學校里蔓延,甚至早上六七點的食堂也人滿為患,趕著早起去圖書館占座位的人數不勝數。
顏翊端著兩碗皮蛋瘦肉粥回到座位時,看顧安然還在發呆,湯匙舀著熱氣騰騰的食物勸她,“快趁熱吃啊!剛才求食堂大叔好半天才多加了兩勺瘦肉,等下涼了就不好吃啦!”
吹走湯匙氤氳的熱氣,小心入口,嗯,米肉均勻入口即化,火候正好!顏翊瞇著眼品味,抬眼卻看安然依舊沒食欲的樣子。
“唐哥不是打來電話說已經醒了嘛?你不用擔心啦,他哪有那么弱不禁風,練跆拳道的誒!”
安然擠出一絲微笑,“可是,終究是為我才受傷啊……”
顏翊把安然手邊的湯匙塞進她手里,“你就這樣想,平常吵吵鬧鬧,現在好不容易清靜幾天,老天爺給的恩賜好不好!”說著顏翊心虛地回頭看,“好擔心他突然竄出來打擊報復,背后說壞話果然忐忑!”
安然被顏翊的神情逗笑,想著中午就可以去醫院看望左行舟,一掃陰霾的心情,可是低頭剛吃了兩口,顏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顏翊擔驚受怕地拿起來看,一擺手,“不是唐哥,放心吧!”
安然這邊剛放下心,卻看顏翊聽電話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這怎么可能?我爸身體那么好!媽……媽你別哭啊!你……你別著急,我這就回來!”
顏翊失魂落魄地站起來,連電話都忘了掛斷,茫然地不知所措,只是念叨著,“我要回家,我得回家……”
安然跟著站起來,拎起顏翊的書包給她,忙問道,“你先別著急,發生什么事了?”
“我爸在單位突然昏倒了,現在正在搶救,可是他一向身體很好!”顏翊急得六神無主,說著就帶了哭腔,眼淚在眼眶打轉,看著十分慌亂。
安然上前握著顏翊的手,大腦飛速運轉,“先冷靜,先冷靜!這樣,你先去買車票回家看一看,我替你跟輔導員請假,其他的事情先不要管!”
安然扶著顏翊走出食堂,顏翊背起書包快步出了門,背影焦急匆忙。
安然轉身又回到食堂的座位,因為不知道顏翊父親的情況,心下也開始慌了,但很快她就撥通了林唐的電話,簡單陳述情況后要到了顏翊入會資料中填寫的輔導員電話,隨即一個電話撥過去先把請假的事情搞定。
放下電話,安然猶豫了下,又撥通了劉兮爵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