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有臟東西嗎?”玉靈托著臉頰問道。
“沒有沒有!”二人齊聲說道。
“不知各位娘娘怎么稱呼?”
“叫我陵嵐就好?!?
“汪施鬟?!?
婧舒愣了,不知如何作答,你們二位唱哪出???陵嵐差點忘了婧舒沒見過蘇盡瑢,連忙解圍道:“這是婧舒?!?
玉靈還是笑著行了禮,說道:“沒想到娘娘們這樣平易近人...”
雖早在幾天前就聽說過玉靈的長相,陵嵐還是吃了一驚,更不必說汪施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了,自是驚喜交加。
“啊,瞧我這腦袋,小女陳玉靈,今年十四了?!?
玉靈?玉之靈氣,汪施鬟不禁想到那只羊脂白玉釵,莫不是那玉引她來的?
“玉靈啊,咱們幾個今天也是碰巧了,聽說御花園的梅花開得正好,來了才知道,花在人前亦黯然?。 ?
陵嵐這是拐著彎兒夸玉靈呢,汪施鬟也不甘示弱,說:“是啊,難得有緣!一個人賞花豈不孤寂,一塊兒走吧!”
玉靈架不住二人的盛情相邀,隨同她們一起漫步在冰天雪地中。
“走路小心點兒,別又跌了讓人看笑話!”婧舒對汪施鬟說。
汪施鬟不服氣,說:“我跌一跤只是當時糊涂,有的人是聰明一時糊涂一世!”
這兩人拌嘴一刻都不停,邊走邊說兩不耽誤,玉靈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忍不住噗呲笑了。陵嵐心想,玉靈這樣的年紀,真害怕她就此以為宮里的娘娘都是一樣的好相處,到時候嫁給十四阿哥,面對他那么多虎視眈眈的小妾,苦頭是不會少吃了!可陵嵐到底還是舍不得給玉靈威風看,罷了罷了,這個惡人還是讓給別人去做吧!四人繞著御花園轉了一圈,一路說說笑笑,好像一大家子四個姐妹;假如蘇盡瑢還在的話,那么她該是二姐,大姐就是和卓·婧舒,三姐是汪施鬟,小妹是陸陵嵐。四人談天說地,彼此意氣相投,嘴里說的心里想的,毫無保留地分享了出來。足足聊了一個多時辰,擋不住光陰似箭,玉靈終于要走了,四人皆懷意猶未盡之感。
“時辰到了,玉靈該拜見皇上了,三位姐姐有緣再會!”
“好!慢走!”三人齊聲說道。
看著玉靈的身影逐漸遠去,三人也乏了,隨即一拍而散。
夜里,汪施鬟卻是沒有困意,掀了被子走出來看月亮,誰知月亮沒看成,只看見院子里一株株盛放的白菊。
“這季節,怎么會開花呢...”汪施鬟喃喃道。
白菊在幽暗中透出一束束潔白的光芒,好似每一朵都在拼命的挽留白晝,引來飛蛾貪婪地圍繞它們。汪施鬟輕輕地走來,精心挑選了最大的一朵,一回身,宮殿磚墻消失不見,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湖泊。汪施鬟走出花叢,原來蘇盡瑢站在下邊。
“我等了你好久...”
汪施鬟把白菊戴在她頭上,然后小跑著拉她去到湖邊,蘇盡瑢什么也不說,看著倒影微笑...
良久,汪施鬟問:“姐姐,你喜歡嗎?”
“喜歡,不過咱們該走了?!?
說罷縱身一躍,浮沉在忘川的水中。汪施鬟身后沒了花叢,前方也不再是湖泊,她忽然意識到,是時候離開了。是的,汪施鬟閉上了眼,追隨蘇盡瑢躍入冰冷的河水,再也沒有回來......
永和宮的白菊沒有開,汪施鬟笑著走了。
冬去春來,陵嵐和婧舒再沒有見過玉靈,料想上天派她來,只是為了圓我們的一個夢。孟夏眨眼而至,陵嵐與婧舒踏上了伴駕南巡的路。四月的江南風景如畫,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兒,腳底板熱乎乎的,不過難得不用穿花盆底,多走走也舒服。
“聽說這地方有一特出名的溫泉,今兒走得渾身是汗,去泡一泡解解乏也好。”陵嵐提議。
“可以!正好我也累了?!?
清露提前打聽過地址,二人在清露的引領下來到了溫泉館。
熱騰騰的溫泉水淋在身上,渾身的疲憊都隨著霧氣一同蒸發掉了,憋一口氣降到水面底下,相當有趣!婧舒躺靠在邊兒上,閉著眼睛什么也不想,長長的黑發盤在頭上,只用一只樸素的木釵穿插其中。升騰的熱氣熏得陵嵐臉紅紅的,白霧間瞥見婧舒朦朧的臉,火焰般的紅唇更加動人。
“婧舒,我頭好暈?!?
婧舒睜眼看過去,陵嵐微張著眼,細細長長的,凌亂的發絲向下滾落二三水珠,‘嗒,嗒——’聲清脆極了。
“是不是泡得太久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不要——”陵嵐貼了過來,婧舒第一次感到她的五官那樣清晰,尤其是睫毛上掛著的幾顆微小的水珠。
“好...好吧?!?
“我們的盒子滿了,告訴我你的愿望吧?!彼穆曇袈犉饋碥浘d綿的。
“我想出宮?!?
陵嵐嫣然一笑:“我們不是已經出宮了?”
“現在只是身在外頭,遲早要回去。我是說咱們徹底離開,不做妃子了。”婧舒認認真真地講道。
“哈哈...當初勸我回宮的是你,現在勸我出宮的也是你!”
“不一樣,你當初可是身負重擔,如今你是自由身了!”
陵嵐表示認同?!鞍ィ磕泐^發開了!”說時遲那時快,木釵應聲掉進了泉水中。
陵嵐憋了一口氣,咕嘟咕嘟鉆進水里,一下子就找到了木釵。等陵嵐躥出水面時,婧舒已是背對她了。
“別轉過來!”
婧舒照做了。
“讓我靠著你。”
婧舒的長發任由溫泉滋養,此時無需盤發了。陵嵐倚在婧舒的右肩,二人的頭發交織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了。
半晌,陵嵐說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婧舒聽過后會心一笑。
三日后。
‘咚咚——’兩聲輕扣,承業朝外瞄了一眼,說道:“進。”
陵嵐推門而入,承業有些驚訝?!笆悄惆?,還以為是令貴妃?!?
陵嵐倒也沒有不高興,隨意地坐在了一旁,說:“皇上不樂意我來啊。”
“當然不是?!背袠I盯著書本愣了愣,又說:“嘶...你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說,何事相求!”
“皇上...云兒...”
承業打斷道:“時隔多年,還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回到朕身邊呢。”
陵嵐搖搖頭,笑道:“不是,皇上。雖然臣妾過去也想讓云兒有個正統的身份,可事到如今,好像不重要了。唯獨一件事,臣妾心里始終介意,無論如何...請您告知?!?
“喔...你說吧?!?
“永妃姐姐過世前曾告訴臣妾,您給過云兒一個名字,是嗎?”
“這話不假,朕曾想給他取名永慕,怎么?”
“嗯...可他還是叫陸開云了?!?
“那個時候你背負著兩條人命,即便朕能接受,朝野上下皆反對之聲,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未必對他好。”
陵嵐并沒有責怪之意,說:“臣妾知道您有太多方面要考慮,臣妾早不怪您了。此番只為聽您親口說說這個名字,云兒沒有皇子的頭銜,但愿,您心里記得有這樣一個兒子。”
“朕當然一直記得。可惜,木已成舟。所以朕把永琰給你撫養,盼他能彌補你心里的空缺?!?
陵嵐的眼睛亮閃閃的,說:“皇上待臣妾真好...對了,皇上是怎么發現臣妾逃跑的?”
承業笑著說:“那天朕路過靜悟樓,想看看你,誰知那兩個看門的一見朕來腿都嚇軟了,多半有鬼。朕才命人逼問了兩下,回想起來真是好笑得很,他兩個哆哆嗦嗦地就把你出賣咯!”
陵嵐笑了,眼眶卻紅紅的?!肮?..哈...臣妾...真對不起您?!?
“你才知道對不起朕??!當年朕讓你低個頭都不肯,現在知道哭啦!”承業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巾,送到陵嵐眼底,頃刻間透開了。
陵嵐站起身來,一把抱住了承業,對他說:“我要走了...”
那是承業記憶里陵嵐唯一一次主動接近他,也是最后一次。她淚如泉涌,窗戶識趣地緩緩開了,一束陽光透進來,每一滴眼淚都晶亮亮的,折射出七彩光芒。承業不出聲了,他知道,如果他多說一句話,陵嵐就會馬上放手。
“臣妾只有下一世再償還您了...”
“朕記住了。”
“還有,臣妾今天穿了殿試的衣裳。您要是難過,就當——民女早在殿試上,落選了吧?!?
陵嵐松開了手,承業凝神看了她好久,在這無比短暫的最后一刻。他鄭重、有力地說出幾個字:“秀女陸氏聽旨。”
陵嵐叩首。
“天津衛巡撫陸士隆之女陸陵嵐,蘭心蕙性、溫文爾雅,不宜為嬪妃,賜爾另謀他路,不得有怨!”
“民女謝皇上恩典!”
承業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伸出了雙手?!捌饋戆伞!?
“民女告退?!?
“告訴容妃,不必來問了?!?
“是。”陵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拉開了門。
刺眼的陽光中,有一身穿鈴蘭旗裝的女子,邁著輕快的步伐遠去,她的黑發在鞭策她,她的裙擺亦飛起;承業看見,金色陽光下的君影草結出了一只只小鈴鐺,隨女子的起伏奔跑奏響了明快的音樂,誰在那兒和著樂聲低吟淺唱?
后來,布爾察是被府尹親自押到法場的。
陵嵐與婧舒游歷四方,在天山腳下,在云兒的眼前,由阿訇念了古蘭經,吃了鹽水馕。陵嵐說,有一天她死了,什么也不帶走,惟愿墳前開滿鈴蘭,花香常伴身側。婧舒聽后告訴她,若有天那些鈴蘭枯死了,就讓上天收走她的體香,以換來滋養鈴蘭的土壤。
在那個偏僻的山村,每年的仲夏,鈴蘭如期開放。鈴蘭埋葬百年的故事,泥土之下沉睡的女子,堅定地等待什么人打破這份孤芳自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