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因為你，我愛過、期待過；也是因為你，我恨過、怨懟過；我的煎熬、痛苦是因你，我的溫暖、救贖，也全都是因你。喜、怒、哀、樂，生、死、癡、纏，怨、憎、恨，悔。

謝謝你，贈我這場繁華生死；謝謝你，陪我一路走過落日和荊棘。

“道長，天空，是紅色的呢。”

破舊的草廬前，一灰一黑兩道身影像是這片水墨畫里的兩筆深淺不一的滴墨，安靜的、無聲的立著。

只掛著半扇門扉的破舊院落，荒蕪的甚至沒能長出一根野草來。干涸了的瀑布孤零零的在風里無聲嗚咽，那寫著愿望茶鋪四個大字的布幌在風里撲簌簌的響著。

原本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如今卻是一片暗沉沉的血紅。像是濃得化不開的暗沉色的血池上，飄著幾縷略微淺淡的紅，在那蒼茫低垂的天空下，硬生生摳出幾分淺淡的白來。

整個世界靜的出奇，即便是最最克制壓抑的呼吸聲，也會于這片荒蠻冰冷的世界失了禮數。一切，安靜的仿佛一種可怕的詛咒；又像是某種事情即將發生前的預兆。

銀白色的發，在血色天空的映襯下顯得尤為刺眼。輕悠悠的聲音仍舊冷森森的帶著仿佛可以刺傷人的冰凌。忘塵默默站在那道瘦削漆黑的身影之后，手，緩緩捂住那此時此刻依舊在胸腔內安慰跳動的心臟處。

撲通~~撲通~~撲通~~

以血為祭，以身為祀；他削了皮肉，葬了生機，甘愿做一縷游蕩于世間永世不能投胎的惡鬼幽魂，帶著這顆心臟，只為了永遠陪在七月身邊。也是為了，償還那份已欠了她千年的債。

只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他似乎漸漸開始有意的想要忘記兩人之前所有的糾葛和恩怨，想要將那份愧悔和虧欠終結在齊歡離開之后。

想要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一切的怨和恨，虧和欠，都隨著齊歡注定孤苦終生的不幸而葬于塵土。他是忘塵，只是忘塵。

如果，他只是忘塵，該多好？

生殺之仇，滅心之恨，累世之怨，如何消弭？又該怎樣，才能跨越？

放下么？談何放下？做了便是做了，錯了便是錯了。所謂償還，對從前的傷痛種種，想來也是并沒有什么太大意義的。

“道長，你知道，為何成了尸，為何失了顏色的眼里，我卻依舊能看得到紅嗎？”

一道勁風嗚咽著劃過耳畔，吹動著黑色的衣擺，晃晃悠悠的在風里飄蕩。忘塵沒有回答，他知道，七月并不是真的在問他。

“那是，我死去的顏色呢！如何能不認得。”

聲音冷冷的、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只是嗚咽的風劃過耳畔時不小心打了個旋，顫巍巍的帶起一陣苦澀的顫抖。

“除了徹底消亡，七月，你還有其他的愿望嗎？”

壓下心頭翻騰不休的酸澀，忘塵看著七月始終孤獨寥落的背影，輕聲問道。

“愿望......道長，我是尸呢。”

從見面伊始，七月就一直重復著這句話。有時候忘塵甚至有些懷疑，她到底是在提醒他，還是在，提醒她自己？

“我想再看一眼藍色的天空，如果不行，紅色的也可以。”

仰頭望著那滿目的赤紅，七月緩緩地、僵硬的眨了眨眼。

藍色的天空！生靈的眼里，天使藍的；死靈的眼里，天是紅的。

可七月，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生亦是死，死亦猶生。千百年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到底，是心里還藏著對生的無限渴望吧？

“七月，欠你的這顆心，我還你！”

閃身站到七月身前，忘塵抬起七月手腕，緩緩，放在了胸口。

“你認了？”

僵硬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可忘塵還是從那雙幽深無底的眸子里，讀出了一絲絲的驚。她難道，一早就知道？可如果知道，為何......

“我認了！”

扯起臉上的肌肉，忘塵望進七月微微緊縮的眼眸，笑了：

“琳兒，我是王青，我才是，那個該被你挫骨揚灰的青哥哥！”

被扣緊的脖頸并不能感受到多少窒息感，只是那似乎隨時都能蹦跶出來的心臟，撞擊著并不算凝視的胸腔，疼得忘塵不由得皺眉。

本是魂魄，可因著那顆不該有的心，對所有痛楚的感知，卻比為人時多出了不知多少倍來。

‘那挖心的痛，到底不是常人能受的！琳兒被生挖了五臟六腑，她該有多痛？多痛？’

“你總是，讓我措手不及呢！在最該承認的時候逃避，又在十分不必承認的時候突然的承認！道長，你希望，我怎么做？”

寒意順著脖頸一路蔓延至全身，甚而至那顆撲通撲通快速跳動的心臟。刺骨的、鉆心的寒。

“我只希望，你能放下心頭所有的執念，放下所有對世間的恐懼和怨懟。走入黃泉，再啟來生。我，希望你能真真正正的獲得幸福。七月，我......”

“你忘了，我早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咔嚓~~話語聲未落，寂靜的四周突然躁動了起來，滾滾雷云自那赤色的云彩間翻涌奔騰，亮色的閃電，在云層間如金龍般翻滾著，隨時準備以雷霆之勢而下。

七月血紅的眸子緩緩滾出兩條血淚來，對著那漫天的雷鳴電閃只作充耳不聞。

“我，我想，我找到可以幫你的法子了！七月，琳兒！把我的心拿去，我的心里，有關于你所有的愛，對于你無限的愧悔，還有，無盡的祝福。這顆心，這顆也許可以助你超脫。它也許......”

“超脫？道長，這場命運，這場輪回，我注定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我累了，早就累了。”

“不！不！琳兒，你的身體，你沒有發現嗎？你的身體，正在變得晶瑩。就像如月的尸骸，晶瑩之后，可能就會徹底消失。你，你此刻可能正在一點點的消亡！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歷經千年，如今突然命運會陡然轉折。但是，但是我想，上天之所以安排我們相遇，之所以讓我以這種方式一直陪在你身邊，就是為了成全我對你的許諾，就是為了讓我能夠渡化你。將我的心拿去！讓我幫你，讓我幫你！”

咔嚓~~

金色的閃電砸在腳邊，瑩白的手臂此刻已然變黑甚至碳化，七月沒有理會，仍舊死死扣住忘塵的脖頸，側了側腦袋，眼角流出的血淚，始終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