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雖麻了,起碼還在。”
一身黑衣的女人再次出聲,毫無起伏的聲線,冷得叫人忍不住打個激靈。也許,讓人覺得發(fā)冷的不是那道聲線,而是,那雙毫無溫度、甚至可以說是冰寒的手。
吳汪這般想著,呆呆看著突然放在自己胸前的纖細掌心,看著這個面無表情對自己做著登徒子之事的白面女人。
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這張蒼白的毫無人色的臉,甚至,詭異的想要擁抱她,想要,溫暖這個一臉冷硬木訥卻讓人莫名心疼的女人?鬼?
那雙枯井一般毫無生機的眼底,更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一點點,撅住了吳汪的心神。
咕咚~仿佛有什么東西從心尖尖上咕咚一聲掉了下來,在心上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砸出了一個碩大的巨坑,空空蕩蕩的,帶著酸酸澀澀的苦,又莫名透著異樣的輕松。
又像是流膿的傷口被刺啦一下子血肉模糊的揭開,露出了里面最最骯臟脆弱的傷口。惡毒的膿液汩汩的涌了出去,只剩下清澈的血水安安靜靜的安撫著傷處。許是因為冰寒的撫慰,吳汪并沒有覺得怎樣疼。只是心頭脹脹的、酸酸的、澀澀的,又,空落落的。
撲通~~撲通~~撲通~~
心臟不斷搏動的聲音逐漸在耳畔放大。吳汪突然有些懷疑,這心跳聲,到底是她自己的,還是,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的?
手掌的冰冷溫度順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迅速鉆進心臟,將原本翻騰的痛楚一并冰封。
驟然的冰寒之后,緊接著便是逐漸回還的溫軟。像是暖春里的一陣輕風,有力卻又輕柔的托著她,那般舒緩,如此自在。
那種自靈魂深處被解脫了的舒適感,讓吳汪恍惚間甚至以為是不是自己很快就可以羽化登仙?
“七月,你這是在做什么?你打算做什么?”
著急慌亂的聲音沒了方才的沉穩(wěn)持重,更像個站在懸崖邊岌岌可危即將破碎的人。對,破碎。對眼前的兩個‘人’,吳汪一直覺得難以言容的詭異,這破碎二字,卻又讓她覺得詭異的恰如其分。
“道長,我并沒有傷她。”
聲音依舊冷冷的,毫無半分起伏。眼前這個女人的頭發(fā),居然逐漸開始發(fā)白了起來。黑色和白色,一深一淺的,在她長至后腰的烏黑秀發(fā)上緩慢起伏涌動。
“我,我當然知道!但你更不能傷你自己!你......”
剛才還一副云淡風輕仙風道骨模樣的男人早已慌了神,伸手徑直抓住了胸腔的手腕,那纖細蒼白的手腕。奇怪的是,那被抓緊的手腕,卻似被瞬間燒焦了的一般,剎那間竟已開始發(fā)黑,甚至冒起了煙霧。
忘塵火急火燎的松開了手,可七月原本蒼白的手腕上還是留下了漆黑的印記。
“七月,我......”
“道長,我是尸呢。”
冷冰冰的一句話,生生將忘塵冰凍在了原地。原本張開的嘴巴開合了半天,卻擠不出半個字來。是啊,尸!她早就已經(jīng)死了。多少年了?但自己似乎,總是習慣性的忘記這個事實。
長長的發(fā)開始無風自舞,輕飄飄的在眼前蕩漾著,像一陣吹著絲絲縷縷的涼意,飄蕩在風力的柳絮。柔柔的、軟軟的,清涼涼如玉般浸潤舒適。
吳汪的心像是被什么沁涼溫潤的東西包裹著,一突一突的仿佛要跳脫出胸膛,卻又并沒有心臟極度跳動的那種緊繃。仿佛被輕柔的紗蒙住了眼睛,也掩住了心智。
吳汪像是進入了一方無我的異世界,對眼前的一切聽不入耳,視不入眼。似有所識,卻又并無所感。整個世界,在此時她看來,都是朦朧且虛幻的。
此刻的她,更像是在一點點的剝離。剝離那些裹著血色的、黑漆漆的痂;剝離那結痂的傷口上,被鐫刻下的痕跡;剝離,那痕跡背后的傷痛。
這一刻,忘塵終于知道了七月在做什么:
“七月,你在吸收她的情緒?你在替她剝離怨念。你,在幫她遺忘。你,想做什么?”
最后諳啞的聲音低沉如夢囈,忘塵看著一頭黑發(fā)幾乎已經(jīng)快要全白的七月,攥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卻再沒有出聲阻止。
他沒有能力阻止,更沒有資格阻止。
“她想死,卻更想活。她找不到好活的借口,也尋不到好死的法子......”
“道長......”
停住了的聲音再一次幽幽響起。一點點的紅自那瞳孔間逐漸溢了出來。七月赤空洞著眼睛望向忘塵,那眼里,似無助,似慌亂,又似恐懼。忘塵驚異的眨了眨眼,依舊慘白僵硬的面容,同樣冰冷木訥的雙眸,卻哪里有半分的區(qū)別?
“她,到底比我幸運些。那么絕望的人,不該就這么死了。”
逐漸鉆進身體的憤怒、不甘、委屈、無助,像是一陣陣滔天的巨浪沖刷著七月空蕩蕩的軀體。這一次,七月終于體會到了除了忘塵之外的,其他種類的痛苦。
有那么一刻,七月甚至恍惚間,真的以為那顆被剖走了上千年的心,重又回到了胸腔。洶涌的情緒拍打著早已冰冷麻木的神經(jīng)。
“殺了我,誰來,誰來殺了我......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血色在眼前瞬間鋪展了開來,滿滿當當,擠壓著空蕩蕩的胸腔。躺在血泊里的女人只能無助的這么呢喃著。可沒人聽見,沒有神聽見,連鬼,也聽不見。
好痛,那么痛,可她只能那樣痛著,等待死亡的來臨。只是那場徹底的死亡,她等了一千年,卻仍舊不知道何時才能到來。
“想活的時候活不了,想死的時候死不成。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對我?為什么?”
雪白的發(fā)映襯著赤紅的眼,越發(fā)顯得血淋淋的沉重。七月抬頭看著那永遠灰蒙蒙的天龍,緩緩地,接住一片幽幽飄落的黑色雪花。啞聲的低喃,似夢囈,又似,哭訴:
“上山下海,奪命攝魄,我到得這世間各處,卻獨獨踏不上離我最近的黃泉路。黃泉不收我,天界不理我,道長,我被放逐在這個昏暗不明的塵世間太久、太久了。”
“七月......琳,琳兒......”
攥緊的拳頭咯吱作響,這聲琳兒,他一直不敢喊出口。可如今,似乎也并沒有什么所謂了。等了那么久的結局,一下子被揭開了終章,忘塵突然覺得一下子有些不適應。
直到現(xiàn)在,忘塵才終于明白,七月之所以拿了夏英的心,要了張玲的魂魄,帶著如月在身邊,只不過,是想重新活回一個人。
活著,成不了一個人;死了,也成不了一個鬼。一心想要一個真心疼她愛她的人,可終究,也只是一場虛幻泡影。所以不甘,所以求死,一心求死。可那求死的背后,是難以言說的對生的無限向往吧。
所以,并不是這個世界不讓她離開,也不是天地神佛鬼拋她、棄她、忘她,而是她自己,她自己沒有真的想要離開!
這個傻丫頭,她竟騙了她自己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