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回想起2008年:
“反正你外面有人,我外面也有人,離了不好嗎?”男人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煙蒂掉了一地。
“離就離了,你還妄想把彩禮要回去?”女人歇斯底里,餐桌上的碟子都震了一震。
“我現在創業安家需要錢,就當借吧。”
“可以,三分利至少。”
“你個蕩婦,還獅子大開口!”
接下來,就是瓷器摔碎的聲音,從花瓶到餐具,無一幸免于難。
小小的謝澤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沒有哭,沒有喊,只剩呆滯的眼神。
終于,謝澤的爸爸媽媽發現還有一個孩子沒有“解決”。
男人皺了皺眉頭:“謝澤給你帶吧。”
“憑什么?我帶著孩子,還怎么嫁人?”女人拔高了聲調,似乎預示著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一般都是女人帶孩子。我一個月可以付給你2000撫養費。”小城的消費水平并不高,2000元/月的撫養費挺高了。
“嗯,”女人扭了扭腰,“好吧。銀行卡號換了,你記一下:13275478XX。”
小謝澤并沒有因為爸爸媽媽的話感到傷心,至少以后不用看他們打架了。跟著媽媽也不錯,至少她偶爾會給自己做飯吃。
第二天,他們就去辦理離婚證,就是那天,謝澤認識了陳柚——他未來的陽光。
民政局在第二小學旁邊,為了方便,一般前去離婚的父母都會把孩子寄在二小的保安室,謝澤是,陳柚也是。
“謝澤,在這里呆著別亂走。”謝澤的爸媽板起臉來告訴謝澤。謝澤倒是乖乖的,蹲在保安室的一隅。
“小柚,媽媽和爸爸先出去一趟,一會兒媽媽來接你。”陳柚的媽媽很溫柔,略紅腫的眼睛看向陳柚時卻是含笑的。
“丁零零零零——”學校內的上課鈴想了,保安室只留下了小謝澤、小陳柚和保安叔叔。保安把門鎖上,就回到里間休息了。雖小卻不逼仄的保安室,留下了兩個小小的人兒,那年,謝澤6歲,陳柚5歲。
兩個小人兒都不說話,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陳柚打小就愛幻想,聽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時,她在幻想;看書時,她在幻想;聽收音機時,她在幻想。而謝澤呢,生活在一個父母爭吵頻繁的家庭中,他總是被忽視,只有在幻想中,自己才是主角,才不是被忽略的那一個。
終于,有人急促地敲響了保安室的門。陳柚走過去幫他開門,門外的小男孩大汗淋漓,陳柚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哥哥,這里是孤兒院嗎?”小男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直奔教室而去。
角落的謝澤似乎被陳柚的話驚到了,猛然回神。陳柚轉了兩個圈圈后發現謝澤正盯著自己,便跑上前搭話。
“你叫什么名字啊?”
“謝澤。”
“那我叫你阿澤哥哥吧。”陳柚特別想要有一個哥哥,能保護自己的那種。說話間,她又開始想象自己有一個哥哥,能為自己打架……
謝澤見她安靜了,便問:“為什么說這里是孤兒院?”聲音有些顫抖。
“上次聽收音機,里面講了簡·愛的故事,那個小女孩就是被送到了什么學校,就是一個孤兒院,剛才他們說這里也是學校,那這里也是孤兒院咯。”
看著謝澤蒼白的臉色,陳柚開始描述故事中的孤兒院有多么恐怖。陳柚就是這樣,越害怕的事情說的越大聲。
最后兩個小朋友都被嚇哭了,保安室的哭聲吵醒了里間睡覺的保安,他吼了兩句,成功止住了哭聲。
陳柚從小背包里拿出一盒印泥、一支圓珠筆和一張紙。她已經會寫很多字了。
“我給你寫一封信,你帶在身上,以后我們能互相照應。”說罷,便寫了幾句祝福,簽上自己的名字。
謝澤從來都是被一個人丟在家里,沒有人教他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你怎么還不簽呀?”陳柚有點著急。
“我……”謝澤有點自卑,不想暴露自己不會寫名字的事,“我手有點酸,寫不了字了。”
陳柚露出遺憾的表情:“那就直接畫押吧。”
白色的紙上,兩個紅紅的指印,是未來很多年里謝澤做噩夢時總會看一眼得到安慰的印記。
小陳柚還講了很多故事,那是謝澤從小到大第一次聽到童話故事。那些童話大師們編織的一個又一個的夢,很充實,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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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澤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想起那些往事,并不是那么愉快,當然,除了她。
在畫室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相貌的變化很大,可直覺就是這么準。當他瞄到張老師的點名簿上多出“陳柚”這個名字時,緊張到呼吸都困難。
陳柚不認識他,他除了失望之外,更多的是欣慰。只有像他這種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會總去回憶那縷陽光。生活在陽光中的人,一縷陽光,也只是一縷陽光。
2008年的那天,陳柚的媽媽來接她了,而他,在保安室度過了一個夜晚。可那不是他童年中最難熬的一夜,而是無數孤獨的夜中,微不足道的一夜。
后來呢,謝澤的媽媽在保安報警前記起自己有這么一個兒子,匆匆趕來接他。謝澤看到她,沒有撒嬌也沒有哭,而是靜靜地看著她把自己帶到大榕樹旁的一幢小房子——成隆百貨的樓上——張老師原先的畫室。
張老師也是謝澤媽媽高中時候的美術老師,謝澤的媽媽來找他,是想把謝澤寄在張老師家撫養,美其名曰“拜師學藝”。
張老師打開門時,見到的就是一個木訥的小男孩和一個疲憊的婦女。
“他太小了,素描不適合這么小的孩子學,會限制想象力。”張老師搖了搖頭。
“畫畫怎樣不要緊,你給他一口飯吃、一張床睡便好。”謝澤的媽媽生怕張老師拒絕。
“我們這里是畫室,不是托管中心呀。”
最后,張老師還是同意了,謝澤媽媽每個月給張老師1000元,張老師就在畫室旁放顏料的屋子的角落給他收拾出一張床。